老李,这人实诚得像刚出锅的馒头,热乎,软和,谁都能掰一块。
他家有个同乡,姓王,人送雅号“懒王”。
这懒王,干农活能把锄头当拐杖,家徒四壁,穷得耗子进他家都得含着眼泪背着铺盖卷出来。
可他偏生会几样本事。
比如,他能用鼻子闻出哪块西瓜最甜,或者用脚趾头夹起掉地上的铜板,虽说这些技能对改善生活屁用没有。
老李心善,瞧他可怜,便让他在家里打些杂,擦擦桌子,喂喂鸡,倒也给些丰厚的工钱。
有时懒王实在揭不开锅,就跑到老李家门口,也不说话,就那么眼巴巴瞅着。
老李叹口气,总会匀些米面给他,心里琢磨着这大概是上辈子欠他的。
一天,懒王破天荒地找到老李,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搓着手。
“李公,李大善人。”
“我想跟你借点本钱,做个小买卖。”
老李一听,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懒王要经商。
“什么买卖?”
“一石绿豆。”懒王伸出一根指头,比划着,“不多,就一石。”
老李寻思着,绿豆能做啥买卖,莫不是要去街头卖绿豆汤,还是改行当绿豆糕师傅。
他爽快答应了。
懒王千恩万谢地扛着绿豆走了,背影像个即将发家致富的土财主。
一年多晃悠悠过去,懒王那“绿豆帝国”连个豆芽都没发出来。
那石绿豆,早不知填了哪个无底洞,估摸着是换了酒肉,穿肠而过,连个响儿都没留下。
老李也是个妙人,见懒王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也不催债。
他摆摆手,心想,罢了罢了,就当是肉包子打狗,不,是绿豆喂了懒王。
后来,老李闲来无事,跑到附近一座古刹里读书,图个清静。
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一晃就是三年多。
某夜,老李做了个梦。
梦里雾气昭昭,懒王穿着身不太合体的干净衣裳,飘飘悠悠地过来了。
“李公,我来还您绿豆钱了。”
老李在梦里都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哎呀,老王啊,区区绿豆,何足挂齿,你莫往心里去。”
懒王却一脸严肃,像个即将上任的账房先生。
“那不成,无功不受禄,吃了您的豆子,就得还您的钱,哪怕是一升半斗,也不能昧下。”
说完,身影渐渐淡了。
老李醒来,咂摸着这梦,觉得有点玄乎。
没过多久,家里传来消息,说母驴下了一头小驴驹。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梦里懒王那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劲头。
他火急火燎赶回家。
那小驴驹,毛色油光水滑,就是眼神有点呆,透着一股子懒劲儿。
老李试探着喊了一声:“老王?”
那驴驹耳朵一动,竟然颠儿颠儿跑了过来,用头蹭他的腿。
老李一拍大腿:“得,这回真成‘驴马王’了。”
从此,这驴驹就叫“老王”。
老李骑着驴驹“老王”去青州办事。
路过衡王府,府里一个管事太监,尖声细气,一眼就相中了这头驴。
“哎哟喂,这驴驹子,品相不凡呐!”
太监眼珠子滴溜溜转,非要出高价买下。
老李寻思,这“老王”莫非还有什么隐藏的SSR属性不成。
正讨价还价呢,家里派人来报,说有急事。
老李顾不上卖驴,骑着“老王”又匆匆赶回去了。
又过了一年。
“老王”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为一头有故事的驴,不甘平庸,非要跟马大哥抢槽。
结果,被烈马一蹄子尥下来,胫骨咔嚓一声,断了。
兽医瞧了都摇头,说:“准备后事吧,这条腿是废了。”
老李愁得不行,这驴不仅是驴,还是“老王”啊。
正没辙呢,村里来了个游方牛医,自称专治跌打损伤,牛马骡子样样精通。
牛医看了看驴腿,捋着山羊胡。
“有点棘手,不过也不是没得救。”
他提出,把驴带走治,治好了卖掉,钱款跟老李对半分。
老李一听,死马当活马医,哦不,是死驴当活驴医,点头同意了。
几个月后,牛医乐呵呵地回来了。
“李公,那驴驹子,我给治好了,也卖了个好价钱!”
他掏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
“一共卖了一千八百钱,这是您那一半,九百钱。”
老李接过钱袋,入手微沉。
他掂量着,脑子里灵光一闪。
九百钱。
当初借给懒王那一石绿豆,市价不多不少,正好是九百钱。
老李拿着钱,哭笑不得。
这懒王,真是死了都不让人省心,还钱还还得这么有创意。
果然是,阳世之债,冥冥之中,一分一厘都得给你算清楚。
哪怕是变成驴,也得把账给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