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的西城门,此刻已然成为整个战场的焦点,也成为了张献忠和他麾下数千残部唯一的生路所在。
他们不顾一切地从混乱不堪、火光冲天的街道上,向着西门方向猛冲。沿途不断遭遇那些已经杀入城中、正在四处清剿和趁机抢掠的明军士卒。街道狭窄,双方几乎是迎头撞上,根本没有任何战术迂回的余地,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白刃相搏!
刀枪碰撞的刺耳声、火铳零星的炸响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以及双方士兵疯狂的咒骂声,在狭窄的街道中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旋律。
张献忠此刻也彻底杀红了眼,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凭着一股枭雄末路的悍勇和对生的渴望,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
他骑术精湛,刀法更是狠辣无比,每一刀劈出,都必有一名挡在他面前的官兵惨叫倒地。他坐下的宝马也通灵性,在主人的操控下,时而人立而起,用铁蹄将敌人踹翻,时而又猛地向前突进,撞开一条血路。
他麾下的那些“老营”死士,也知道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场血战,个个奋不顾身,以伤换伤,以命搏命,与那些同样凶悍的明军展开了最为原始、也最为血腥的贴身肉搏。
街道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人乃至数十人倒下的惨重代价。“老营”凭借着他们多年来在尸山血海中磨练出来的战斗经验和那股子亡命徒的凶悍,硬生生在那些源源不断涌来的明军的封锁之中,撕开了一道道通往西门的缺口。
经过一番惨无人道的血战,在付出了至少上千名“老营”弟兄的性命之后,张献忠的突围部队终于如同浴血的凶兽般,杀开了一条通往西城门的血路,抵达了城门附近。
但西门也并非坦途,城楼之上,早已被部分反应迅速的明军精锐所占据,他们正用弓箭、火铳、甚至是从城墙上拆下来的砖石,居高临下地向下疯狂射击、投掷,试图阻止义军靠近城门。而在城门之外,隐约可见更多的明军主力正在迅速向此地合围,试图彻底堵死他们最后的生路。
西门城门口及瓮城之内,爆发了一场更为惨烈、也更为关键的攻防战!张献忠和他麾下残存的“老营”士兵,如同疯魔般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城门守军那看似薄弱、实则坚韧无比的阵线,试图夺路而出。箭矢如雨,火星四溅,滚石檑木不断从城楼上呼啸砸下,每一次都带走数条鲜活的生命。
就在张献忠身边亲兵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身负数创,坐下的宝马也挨了几下,几乎要支撑不住,心中那股枭雄的傲气和求生的欲望都快要被无边的绝望所吞噬之际——
他麾下那位一直紧随其后、沉默寡言但勇猛无比的亲兵头目李铁牛,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嘶吼一声:“大王!你先走!弟兄们,给大王杀开一条血路!!”
突然率领身边最后那百余名最为忠勇的死士,发动了一次自杀式的、决死无前的反扑!他们如同疯虎下山般,全然不顾城头射下的箭雨和砸下的滚石,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那些试图关闭的城门,用血肉之躯去抵挡明军锋利的刀枪箭矢!
“噗嗤!噗嗤!”无数兵器入肉的声音响起!那百余名死士,在明军的疯狂反击之下,如同被投入烈火的飞蛾,瞬间便被吞噬殆尽,无一生还!
但他们也用自己最后的生命,硬生生地、暂时击退了堵在城门口的明军,并且有人在临死前,拼尽全力,用手中的大斧,劈开了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厚重无比的西门一道门栓!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那扇沉重的城门,竟然被撞开了一道狭窄的、仅容数骑并出的缝隙!
张献忠看到那一线洞开的生路,以及缝隙外那似乎已是自由的、充满了新鲜空气的旷野,眼中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来不及多想,也可能只是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仍在为他浴血奋战、正在被潮水般涌来的明军彻底淹没的最后几名残余部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与不忍,立刻用刀柄狠狠一砸马臀,带着身边仅存的那二三十名同样伤痕累累的亲兵,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那道狭窄的、充满了鲜血与死亡气息的缝隙中,狂冲而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城外开阔的土地,闻到了自由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只要冲出去,只要能逃离这座如同地狱般的修罗场,他张献忠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振臂一呼……
然而,就在张献忠及其残部刚刚冲出城门,立足未稳,正准备向着远方那片他们自认为可以藏身的茂密山林狂奔逃窜,心中那丝劫后余生的窃喜和对未来的虚妄幻想尚未完全消散之际——
突然,从他们突围方向的侧翼,一片事先可能被他们因极度慌乱而忽略的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之上,毫无任何征兆地,响起了百张强弓同时开弓放箭时特有的、令人头皮发麻、也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嗡——”的一声巨响! 这声音密集而沉闷,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穿透力,如同死神的叹息,又如同地狱的召唤!
这正是五省督师卢象升麾下的射声营,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早已在这处叛军最可能经过的必经之路上,张开了死亡的罗网,就等着这些自投罗网的猎物!
这支神射手部队,在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得如同冰山一般的军官简单而又极具杀伤力的手势指挥下,根本不与仓皇逃窜的叛军进行任何近距离的接触,而是以其远超寻常弓弩的精准射程、令人绝望的命中率,对准张献忠发动了如同毁灭性的齐射!
“咻咻咻——噗噗噗——!”
箭矢破空之声凄厉无比,如同无数勾魂的魔音,在张献忠及其残部的耳边炸响!那不是寻常的羽箭,而是特制的锥头箭!它们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又如同索命的黑色闪电,遮天蔽日般呼啸而至!
张献忠身边的那些刚刚还在庆幸逃出生天的亲兵们,如同被狂风扫落的麦子般,纷纷惨叫着中箭落马!战马悲鸣着、翻滚着倒在血泊之中,将背上的骑士重重甩下!
他本人,虽然也曾下意识地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试图格挡那些如同飞蝗般袭来的致命箭雨,但在那如同乌云般罩顶的、根本无从躲避的密集攒射之下,也是徒劳无功!
他只觉得胸前要害、肩胛、大腿等处接连传来数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低头看去,数支带着倒刺的重型锥头箭已深深射入他的身体,箭羽兀自颤抖,鲜血如同不要钱的泉水般狂飙而出!
“呃啊——!!” 张献忠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哼,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鲜血的流失而飞快地消逝,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他在极度的不甘、难以置信的愤怒与无边的绝望之中,从那匹同样身中数箭、悲鸣着轰然倒下的宝马身上,重重地栽落下来,砸在冰冷而坚硬的土地上!
他口中鲜血狂涌,视野也开始变得模糊,但他依旧试图用手中的雁翎刀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想要再次站起来,口中还在模糊不清地、用尽最后力气咒骂着:“明狗……卢阎王……狗日的……孤不甘心……呃……”
最终,他那双曾经充满了凶残、暴戾与无边野心的细眼,在不甘地圆睁片刻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带着无尽的怨毒与遗憾,气绝身亡。
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柄陪伴他杀人无数的厚背雁翎刀,“当啷”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冰冷的尘埃里,溅起几点尘土。
主帅阵亡,那些侥幸冲出城门、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张献忠残余“老营”士兵,军心彻底崩溃!流贼们选择了放下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口中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愿降!愿降!军爷饶命!!”
一代枭雄,“八大王”张献忠,最终伏诛于张家口城下!其首级被一名兴奋不已的明军小校当场割下,用石灰简单处理后,高高举起,在整个战场上示众,引来城内城外所有的明军将士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震天欢呼!“督师威武!”“陛下万岁!”“大明万胜!”的呼喊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