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的引擎声在基地大门前戛然而止。白夜左手搭在车门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臂的枪伤在颠簸中又开始渗血,作战服袖口洇出一小片暗色痕迹。
“需要扶吗?”徐哲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白夜摇头,推门的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夜风卷着沙砾刮过脸颊,远处岗哨的探照灯扫过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徐哲绕到副驾驶这边,手里拎着两人的战术背包。他的作训服领口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右眉骨上的擦伤结了层薄痂,在灯光下泛着暗红。
“医务室?”徐哲问,目光落在白夜的手臂上。
“先回宿舍。”白夜的声音很淡,像蒙了层雾。
他们穿过训练场时,早起的炊事班正在卸货。老班长看见两人,手里的白菜“啪”地掉在地上。
“白...白小子?”老班长的声音发颤,“你们这是......”
白夜点头算是打招呼,脚步没停。身后传来老班长压低声音的惊呼:“老天爷,他们衣服上全是血......”
徐哲加快几步追上白夜,两人的影子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走到宿舍楼拐角时,白夜突然停下,右手撑住墙面。
“小白?”徐哲一把扶住他肘部,触手一片冰凉。
白夜闭了闭眼:“头晕。”
徐哲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唇已经失去血色,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三天的高强度作战,加上失血和持续紧绷的神经,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医务室。”徐哲这次用了命令语气,手臂环过白夜后背,“现在。”
白夜挣了一下,没挣脱:“说了先回......”
“你他妈能不能别逞强了!”徐哲突然低吼,声音里的怒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手,“对不起...我只是......”
白夜静静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徐哲狼狈的样子。良久,他轻声道:“知道了。”
医务室的值班军医看见他们,手里的病历本“啪嗒”掉在地上。
“我的老天......”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六道目光像子弹般射来。
白夜站在门口,左手还扶着门框。他身后的徐哲提着医药袋,袋子上印着醒目的红十字。
空气凝固了整整十秒。
凌渊靠在窗边,指间的烟已经烧到滤嘴,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
王凯坐在下铺,作训服领口大敞,胸口还贴着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显然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
林涛在擦枪,但拆开的零件散了一床;杨毅和周阳站在角落,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方烈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化工厂的卫星图像,右上角标着“绝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王凯。他揉了揉眉心,作训服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青紫的针眼:“回来了就好。”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没受伤吧?”
白夜摇头:“没有。”
“放你妈的屁!”林涛猛地摔了擦枪布,弹簧零件叮叮当当滚了一地,“你他妈左臂绷带都渗血了!当老子瞎吗?!”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白夜的手臂上。藏在袖口的绷带边缘,确实有一小块暗红的痕迹正在慢慢扩散。
凌渊突然动了。这个平时最沉稳的男人几步跨到白夜面前,作战靴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他颤抖着手去卷白夜的袖子,动作粗鲁得扯开了刚包扎好的伤口。
“操!”徐哲想上前,被杨毅一把拦住。
当看到纱布下那道狰狞的枪伤时,凌渊的瞳孔剧烈收缩:“白哥会杀了我的......”他的声音发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白夜任由他检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不会知道。”
“你当他瞎吗?!”凌渊突然拔高音量,又猛地压低,额头几乎抵上白夜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白,你会害死我的......你知道他有多......”
话说到一半哽住了。凌渊的喉结剧烈滚动,太阳穴暴起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铁架床上,震得整张床哐当作响。
白夜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凌渊的背影僵住了。这个从不道歉的少年的一句“对不起”,比任何辩解都更有杀伤力。
他慢慢转回身,眼里的怒火已经变成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手掌落在白夜发顶用力揉了揉:“......活着回来就好。”
王凯突然转向徐哲,眼神锐利得像刀:“你怎么能陪着他胡闹?”
徐哲站得笔直,肩背绷成一条线:“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送死。”
“你也知道是送死?”周阳冷笑一声,从角落里走出来,“你们俩闯进二十七个职业佣兵的据点时怎么不想想那是送死!知道我们收到消息时有多——”
“够了。”杨毅打断他,拳头捏得咯咯响,“人没事就行。”
方烈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监控已经处理好了,但纸包不住火,上头迟早会查。”他推了推眼镜,“你们杀了多少?”
“二十五个。”徐哲说。
宿舍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白夜十九个。”徐哲补充道,声音很轻,“我六个。”
王凯猛地站起来,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你们他妈真是......”话没说完就转身冲出了宿舍,门摔得震天响。
周阳立刻追了出去。走廊上传来王凯压抑的怒吼和砸墙的声音。
谈话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白夜坐在李昊的床边,任由周阳重新包扎伤口。酒精棉擦过伤口的刺痛让他肌肉微微绷紧,但面上丝毫不显。
“子弹擦伤,算你们走运。”周阳的动作很专业,但语气冷得像冰,“再偏两厘米就伤到动脉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白夜没回答。
“意味着你会在一分半钟内失血休克。”周阳狠狠系紧绷带,“三分钟内死亡。到时候连收尸都来不及!”
徐哲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昊怎么样了?”白夜突然问。
宿舍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在回避这个问题,现在被直接点了出来。
周阳收起医疗包,动作慢得反常:“脱离危险了,还在重症监护室。”他顿了顿,“子弹上的毒素造成了轻微肝损伤,需要观察两周。”
白夜的下颌线绷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床单。
“小白。”王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叫他,声音平静了许多,“李昊醒来时,让我给你带句话。”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说......”王凯的声音有些哽咽,“'告诉那小混蛋,老子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报仇'。”
白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良久,他才低声道:“知道了。”
徐哲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下意识上前半步,又硬生生停住。这个距离近得能看见白夜后颈上没洗净的血迹,和藏在发梢间的一道细长伤疤。
“你们俩被首长们训跑不了了。”林涛把组装好的手枪拍在桌上,“禁闭估计也得蹲。”
“值得。”徐哲说。
王凯瞪他:“值得个屁!李昊要是知道你们——”
“他知道。”白夜突然打断他,“所以他才会说那句话。”
众人哑然。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所有人心里的锁。是啊,李昊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把他们一手带出来的狼头,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兵。
凌渊掐灭不知道第几支烟:“洗澡睡觉吧,天都快亮了。”他看了眼白夜苍白的脸色,“伤口别碰水。”
浴室的水声响起后,宿舍里才重新有了交谈声。
“具体经过?”杨毅小声问。
徐哲摇头:“等李昊回来一起说。”
方烈推了推眼镜:“化工厂的监控显示,你们是从正门强攻的?”
“嗯。”
“疯子......”方烈喃喃道,“那里有两挺重机枪。”
徐哲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老茧间还残留着火药味:“白夜先炸了供电室。”
林涛突然笑了,笑声干涩:“果然是那小疯子的作风。”
浴室门开了。白夜穿着宽松的作训服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苍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像个幽灵,只有左臂的绷带刺眼地提醒着真实发生的一切。
“我睡李昊的床。”他说。
没人反对。
徐哲默默递过去一条干毛巾。白夜接过时,两人的手指又有片刻接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松开。
“徐哲。”白夜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谢谢。”
徐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当宿舍终于恢复安静时,徐哲站在窗前,看着朝阳一点点染红训练场的沙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白夜睡着了——三天来的第一次真正入睡。
凌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递来一支烟。
“看好他。”凌渊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下次再这样,白哥真的会杀人。”
徐哲接过烟,没点燃,只是捏在指间:“不会有下次了。”
这句话像是个承诺,又像是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