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晨阳殿暖阁
晚膳摆了一桌,煨得浓香的鸡汤、清爽的翡翠豆腐、芙蓉虾球、红烧肉、糖醋排骨等等都是萧华昭平日里最爱吃的菜,此刻却都失了热气;萧华昭坐在桌边,银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像去年腊月间一般看着殿外。
杨婉兮坐在她身侧,眼圈泛着红,强打着精神给她布菜:“昭昭,先吃些,执疏同你皇兄议完事就一起回来了。”
“我不饿,我要等阿执一起,今日爹爹精神头不错,昨日爹爹还下床给昭昭过了十岁的生辰,嫂嫂,爹爹是不是快好了。”萧华昭固执地摇头,声音闷闷的,眼圈红红的看着杨婉兮。
杨婉兮看着她小脸上掩不住的忧虑和依赖,心头一酸,别过脸去,悄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又转过来:“想来是要好了的,父皇还让母后陪他回了乾清宫呢,肯定会好起来的。”
“嗯,会好的。”萧华昭轻声说道,小姑娘心里都明白,太初帝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太初帝宁可拖着病体回乾清宫也是怕他自己死在凤仪殿,日后他的阿婵夜里会害怕。
晨阳殿暖阁的门被打开,杨婉兮抬眸一看:“夫君回来了!”
百里兴安走过来坐到主位,看着面前的饭菜同样没有要动的意思:“嗯,回来了,辛苦婉兮了”;他素来沉稳持重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与沉痛,紧锁的眉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杨婉兮伸手握住了百里兴安的手,无声的安慰着他。
他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半晌,才低低开口,声音带着沉重的沙哑:“婉兮,你也多少用些,身子要紧。” 语气里是强压着的悲伤和对妻子的心疼。
“皇兄,阿执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啊?”小姑娘紧紧的盯着百里兴安,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执疏同母后还有话说,我先回来了,等一会儿他就来了,昭昭别急啊。”百里兴安强打着精神笑了笑,对小姑娘说道;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让小姑娘这般依赖执疏,到底是对是错,若执疏真要出征,又该如何同小姑娘说?
饭桌上弥漫着悲伤的气氛,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直到戌时,殿外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萧华昭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子,扑了过去;百里执疏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走进来,眉宇间亦是掩不住的倦色,萧华昭抱住他,整个人紧紧贴着他:“阿执,你终于回来了,爹爹今日如何?他喝药了吗?咳嗽还厉害吗?太医怎么说?还有吐蕃那边了可还好?阿执不要离开昭昭好不好?”小姑娘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又快又急,百里执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昭昭问这么多,我该回答哪一个啊?忙了一天了,肚子都饿了。”百里执疏故意伸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子,想让眼前的小人儿放轻松一些,不要整日都绷在那里。
“对对,阿执先吃饭,先吃饭,有你最爱吃的菜,嫂嫂都让人备着的,要不要再热一下?”百里执疏任由她拉着坐下,接过杨婉兮递来的热帕子覆了覆脸,才低声道:“不用了,都还冒着热气,想必才热过吧?今日父皇午后醒过一次,精神尚可,母后服侍着用了些米汤;太医……都有在尽力施针用药。”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些问题,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百里执疏拿起银箸,夹了块虾球放进萧华昭碗里,“快吃,凉了伤胃。”
“我吃过饭了,不信你问皇兄和嫂嫂……”
“肯定就吃了一点,还有皇兄和皇嫂,都再用一些吧,父皇今日没让母后离开过他的视线,午后喝药用米汤都比往日配合,母后挺高兴的。”百里执疏像是在安慰他们,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萧华昭看着碗里的虾球,眼眶却红了,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爹爹……爹爹最讨厌喝那些苦药了……娘亲也不是因为爹爹配合喝药才高兴的,她其实一点也不高兴的,只有爹爹真的好起来了,娘亲才会高兴……”
百里兴安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指节泛白,杨婉兮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慌忙侧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百里兴安站起身走到杨婉兮的身边,将人搂着怀里:“都会好起来的。”
“昭昭,交代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什么任务?”
“明日昭昭一定要寸步不离母后,知道吗?后面几日亦是如此,我已经同陆祭酒说过了,这段时间昭昭先不去重华宫念书了,一定要陪着母后,好不好?”
“好……阿执,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娘亲的身边,爹爹不是逐渐好起来了吗?为什么要跟着娘亲……阿执可不可以跟我一起,你不要丢下昭昭好不好?你是不是要走啊?”小姑娘攥着百里执疏的手,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慌乱极了。
“没有要走,我不走的,如果要走,一定会告诉昭昭,让昭昭给我收拾行装好不好?”
“不好,昭昭不让你走,不收拾,阿执就留在昭昭身边。”小姑娘又扑到百里执疏的怀里,抱紧他。
“都说了昭昭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就扑到我怀里啊,不合规矩,旁人看到要议论昭昭了。”
“这里又没有旁人,我就要抱着阿执,随便别人怎么说。”小姑娘话音刚落就抱他抱得更紧了,百里执疏哭笑不得的低声哄着小姑娘。
正月十七,乾清宫
正月十七,民间新年的氛围还未完全消散乾清宫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殿内地龙烧得很旺,却驱不散众人现在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过一夜的时间,太初帝的呼吸愈发微弱,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季云婵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握着他枯瘦的手,一遍遍用温热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他的脸颊、脖颈;她的动作依旧轻柔,目光却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丈夫的轮廓,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母后,已经干净了的,您休息一会儿吧。”百里兴安上前握住季云婵的手,季云婵停顿了一下抬眸,沙哑的开口:“你父皇爱干净的,昨日没有给他擦,他说感觉身上臭臭的。”
萧华昭跪在脚踏上,小小的人儿,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太初帝寝衣的一角,像是怕他随时会消失,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百里执疏的手,百里执疏站在她的身旁,用另一只手搭在她单薄的肩上轻声说:“不怕,我在的。”
百里兴安和杨婉兮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太子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死紧,杨婉兮则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早晨父皇清醒的时候,单独留下了他们夫妻二人,交代了许多,其中三分之一都是关于母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