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幺攥着一沓百元面额的日元钞票,从将军府邸出来后,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凑近吉田刚说道:
“吉田君,这么一大笔钱,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呢……您说,放哪儿才稳妥啊?”
吉田刚拍了拍刘老幺的肩膀,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刘桑,只要你好好配合大日本皇家海军的行动,往后这样的奖励只会更多。”
“我明白,明白!这不已经答应给你们带路了嘛!”刘老幺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就是想请教您,这钱存哪儿比较安全?”
吉田刚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这有何难?我带你去银行办理存款,保管万无一失。”
刘老幺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银行……和钱庄是一回事儿?”
吉田立刻点头不迭,脸上堆满笑意:“没错没错!跟钱庄一个道理!”
“那……”刘老幺眼睛一亮,难掩兴奋,“吉田君方便带我去瞧瞧吗?”
“当然!”
吉田爽快应下,抬手往某个方向指去,“正好附近就有一家,这就走!”
二人沿着河内蛛网般的窄巷穿行,潮湿的石板路映着骑楼斑驳的影子。
转过街角,一家门楣悬着烫金中文匾额的银行映入眼帘——“启新银行”四个大字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吉田刚掀开布帘,铜铃叮当作响。刘老幺跟着跨进铺着青砖的厅堂,檀木柜台后,掌柜的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操着带粤语尾音的官话问道:
“二位是存钱还是取现?”
刘老幺上前半步,将裹着油纸的日元钞票码在柜台上,粗粝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存。”
掌柜的指尖蘸了朱砂红印泥,麻利地在账本上勾画,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檐角垂落的铜风铃被穿堂风撩动,和着算盘声在厅堂里交织成韵。(各位:民国时越南人是讲中文,学汉字的,直到胡志明才改为拉丁字母的。)
算盘珠戛然而止,老掌柜推了推眼镜,苍老的声音在厅堂回荡:
“二千日元,客官核对下数目。”
刘老幺颔首确认时,对方忽然压低嗓音,用带着西南官话问道:“马帮铃铛响过碧鸡关没?”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心头,刘老幺指尖微微发颤,喉结滚动两下才稳住声线:“驮着火宣威火腿赶早市去了。”
老掌柜镜片后的目光骤然明亮,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意,忽然提高声调:
“客官,拿好您的收据!下回再来照顾生意!”
说着将盖着朱砂印的票据推过柜台,檀木桌面叩出清脆声响。
一直倚在雕花窗框旁的吉田刚见状起身,拍了拍刘老幺肩膀:\"刘桑,效率不错!咱们回吧,明天可还有事等着我们。\"
刘老幺笑着应和,掌心却沁出薄汗……
踏出银行时,檐角铜铃又在风中轻晃,他望着河内街头熙攘的人群,表面不动声色,胸腔里却翻涌着热浪——这终于和组织接上了头。
青石板路上,刘老幺的布鞋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声响。他回想到陆沉沙、疤脸在连走前的叮嘱——
“遇到难处就找银行”,
此刻在脑海里轰然炸开,原来那些模棱两可的暗语、刻意强调银行,都是精心编织的联络网。
潮湿的风裹着黄江的腥气拂过脸颊,他抬手抹了把脸,分不清掌心是雨水还是激动的热意,终于明白这个看似普通的存钱动作,竟是组织跨越千里的无声接应。
暮色笼罩着圆山寨的碉楼,
铁锁坠入地牢的声响在潮湿的石壁间回荡。
犬养一郎被推搡着跌坐在霉斑遍布的稻草堆上,锁链哗啦作响。
就在山本一木与吉田刚消失的那个晚上,莫老邪掷在青砖地上的决定还带着余音:“里应外合,助人犯逃跑!”
火把将守卫的影子投在牢墙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而犬养一郎望着头顶那方狭小的天光,终于意识到自己又成了这场博弈中的牺牲品。
锈迹斑斑的铁门轰然洞开,昏黄火把映出苏俊歪斜的身影。
他双手插兜,皮鞋碾过满地青苔,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拖沓。
犬养一郎蜷缩在墙角的身影被火光拉长,与对方锃亮的皮靴形成刺眼对比。
“犬养君,”
苏俊倚着潮湿的石壁,嘴角似笑非笑,指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地牢上的铁栏杆,
“咱们相识一场,你倒成了如今这般光景。”
他弯腰逼近时,衣襟扫落墙沿的蛛网,
“莫寨主发了狠话了,肋人犯逃跑的罪名铁板钉钉——兄弟我就是想捞你,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
犬养太郎猛然扑到铁栏杆前,铁链哗啦作响。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在潮湿的地牢里撞出回音:
“我根本没做!这是栽赃!”
苏俊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栽赃?被抓住的狱卒全招了——买路钱是你给的,那些搜出的日元作不了假!”
他突然凑近,将手帕甩在犬养脸上,
“犬养君,莫寨主的鞭子可比我的嘴硬多了。”
犬养太郎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霉味混着铁锈味呛得他剧烈咳嗽,恍惚间只听见自己绝望的嘶吼在黑暗中回荡:“苏桑!我是被冤枉的!救命……”
苏俊语气似惋惜又似调侃:“犬养君,我恨不能立刻捞你出去。只是这事儿得找对路子——你仔细想想,云南府还有谁能说得上话?只要有个靠谱的,我马上发电报搬救兵。”
犬养太郎额头抵着冰凉的铁栏,凌乱的发丝下,眼睛突然亮起疯狂的光。他急促喘息着,指甲在铁栏上抓出刺耳声响:
“山本隼一!小日子洋行的山本会长!我叔叔与他有很深的交情!”
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苏桑!求你快给山本会长发电报!只要他出面,莫老邪不敢动我!”
苏俊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领,皮靴在积水里碾出声响:“行,我去试试吧!”
铁门轰然闭合的瞬间,犬养太郎疯了般扑向栏杆,铁链将手腕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苏桑!一定要救救我!我给您磕头了!”
凄厉的喊声撞在地牢四壁,混着滴水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而苏俊渐行渐远的身影早已没入拐角,只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