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俊一踏出后厨,正高谈阔论的罗掌柜和金家老四便停下了交谈。
罗掌柜性格直爽,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此刻更是心急如焚,一见到苏俊,立刻迎上前去,单刀直入地说道:“苏先生,实不相瞒,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戏院那个提词器。您可算是解决了我们戏班子的大难题!不知道您能不能也给我们荣华茶园做一台这样的机器?价钱好商量,只要能做成,我们‘荣华茶园’上下都对您感激不尽!”
苏俊见罗掌柜如此爽快,也坦诚相告:“罗掌柜,实不相瞒,这幻灯机您不必非得让我来制作,向洋人购置一台也可行。”
罗掌柜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苏先生,您有所不知。之前我和金老四特地去洋行打听,他们说这类产品只供应给重要客户和大型机构,压根不接我们这样的零散订单。哪怕一口气买十台,他们也不肯松口。”
金家老四也附和道:“是啊,苏俊哥,那些洋人架子大得很,只认他们那些大客户,对咱们这些小生意根本不屑一顾,一提这事儿,他们就不耐烦。”
苏俊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其实吧!说白了,这个幻灯机也就是台单片机罢了,要生产倒也不难。只是咱们手头没有合适的材料罢了。就比如说,那块合适的玻璃凸透镜,在这云南府。怕是(云南方言),一时半会儿还真买不到。”
听到这话,罗掌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道:“哎呀!这可咋整啊!买又买不到,做又做不了,这可真是让人犯难呐!”边说边不停地摇头,脸上满是焦虑的神情。
看到罗掌柜满脸失望,金家老四赶忙上前安慰:“掌柜的,您先别着急!我苏俊哥肯定有办法,对吧,苏俊哥?”
苏俊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呃……四弟,要不请人到上海、广州这些大城市找找看,说不定能买到呢?”
金家老四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焦急地说道:“苏俊哥,这办法我早想到了。电报都拍了好多封,也花了十几块大洋,托付的还是《申报》的记者朋友。那边照相机、放映机都有,可偏偏就是没有找到,能做提词器的幻灯机。要是想买,大概得等个一两年才有货。这时间也太久,黄花菜都凉了,这可怎么办,苏俊哥!”
苏俊满脸疑惑,不禁问道:“怎么会这样?”
金家老四满脸无奈,嘟囔道:“苏俊哥!这些都是西洋进口货。现在下单,回单、付款、生产,再运到咱们这儿,起码得小一年。就你要的那几台机器,海船哪能专门跑一趟?不得等等其他货凑一凑?”
苏俊听后,满脸无奈,苦笑着感慨道:“唉……那没办法了,谁叫咱们落后呢?看看咱当下这社会,不就是‘沟通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安全基本靠狗,耕地基本靠牛……’嘛!”
罗掌柜一听,顿时“哈哈哈……”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苏先生真是有学问,这话总结得太妙了,一针见血!”
苏俊笑着冲罗掌柜摆了摆手,接着说道:“罗掌柜,是这样的,今晚我要去参加法兰西领事馆的宴会,到时候我留意一下,看能不能买到咱们需要的东西。要是买不到,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自己动手做就行。”
金家老四听了,脸上带着几分疑虑,笑着问道:“苏俊哥,咱们自己做,能成吗?”
苏俊拍了拍身旁金家老四的肩膀,神情坚定,自信满满道:“有什么不行?云南有优质石英石,西藏硼沙多。咱们国,做玻璃的材料有的是。再找几个手艺好的老玉匠磨镜头,这不就成了。”
苏俊接着又说道:“四弟,可别小瞧咱们国人。制造业这一块,不是咱们没能力,只是以往没把人组织协调好罢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哎呀!苏先生,既然如此,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咱们自己做呢?”罗掌柜满脸疑惑,忍不住发问。
苏俊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罗掌柜,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咱们一开始之所以不自己制造,是因为别看这东西量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制造它所需的东西繁杂,前期投资太大,这么一算,实在是得不偿失。”
“苏先生,不瞒您说,我这人就是轴。”罗掌柜眉头拧成个疙瘩,神色凝重,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激动,“您瞧瞧这满大街的洋货,我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憋闷得慌!咱们如今有这本事了,凭啥还让洋人在咱的地盘上横行霸道?”
“缺设备、少材料,这都不是事儿!能买的,咱砸锅卖铁也得买回来;买不了的,咱就自己想办法造!我总琢磨着,钱这东西,要是不能花在刀刃上,不能用来给咱这个国争口气,那跟废纸有啥两样?”
“哪怕把家底儿都变卖干净,这钱我也出定了!苏先生,您就敞亮地给我估个数,不管多少,您尽管说,我就是拼了命,也一定凑齐!”
“哦,不!不!……”苏俊一听,连忙摆了摆手,神色急切地说道,“罗掌柜,你肯定是会错我的意思了。要是你仅仅只需要一台,我在实验室的条件下,帮你制造出来,真没必要大规模生产,更不用你砸锅卖铁,只是稍稍麻烦些罢了!”
听到这话,罗掌柜爽朗一笑,语气里满是热忱:“苏先生,您可不知道,咱们唱戏的,从来就不怕麻烦。打小学戏起,我就天天练‘唱、念、做、打’,哪日不是累得腰酸背痛,可咱心里头乐意啊!这麻烦,在咱这儿根本就不算事儿。”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不过,苏先生,一台可远远不够。我那些师兄弟加起来就有好几十号人,再算上跟着师叔师伯学艺的,零零总总,学戏的起码好几百人。还有那些戏班子,少说也有百来个。就做一台,我那些师兄弟眼巴巴瞅着没份儿,我老罗心里咋能过得去?”
说到这儿,罗掌柜眼里闪着光,越说越激动:“依我看呐,只要有苏先生您这手艺和技术撑着,咱就铆足了劲儿干,做它个几百上千台,把这玩意儿推广到全国各地去!”
“戏曲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要改良它、让它继续发光发热,还得靠咱们这些吃这碗饭的人,给洋人帮咱改良了,我老罗还不乐意了呢。”
“我觉着,咱唱戏人得守住这两条。一是,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在咱手里断了传承,二是,得让它在现在也能活得有滋有味!”
罗掌柜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好”猛地响起。循声望去,原来是金家老四。此时,他满脸通红,兴奋得手都在微微颤抖,扯着嗓子喊完后,还用力地鼓起掌来。
而刚从后厨走出的莫雨薇,眼睛亮晶晶的,也跟着脆生生地喊了声“好”,那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在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