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那半卷染血的绢帛往大帐走时,靴底碾碎了几片带血的草叶。
风里还飘着焦糊味,是方才烧了左贤王的旗纛留下的。
曾瑶走在我左侧半步,刀鞘与我腰间的玉牌相碰,发出细碎的轻响——那是方才我从暗卫腰间\"借\"来的玉佩,此刻正贴着我发烫的皮肤。
联盟将军的大帐里点着三盏牛油灯,灯芯结着黑花,把帐内映得像浸在血里。
将军正用铜酒壶灌自己,见我进来,酒壶重重磕在案上:\"陆公子,那左贤王的先锋军折了三千骑,可方才北边的号角...怕是真正的狼崽子要扑过来了。\"
我把绢帛摊在案上,染血的部分在灯影里泛着暗褐:\"先看这个。
左贤王皮囊里的东西,情报贩子的笔迹,张大人书房的沉水香。\"
将军的手指在绢帛上顿住,指节泛白:\"老张的暗卫今早还来问过战况。\"他突然抬头,\"你说这香?\"
我摸出那枚玉佩,在灯下与绢帛并排。
靛蓝染渍像道疤痕,正好嵌进玉佩纹路的缺口里,拼成半枚模糊的指纹。
曾瑶俯身在我耳边:\"那情报贩子被关在西帐时,我见张大人的暗卫送过参汤。\"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我和将军同时按刀。
却是士兵甲掀帘进来,怀里抱着一摞竹简:\"公子,您要的《九章算术》《孙子兵法》,还有营里能找到的所有账本。\"
\"好。\"我扯过张草纸,把绢帛上的字誊抄下来:\"月半子时,粮道改道,虎符藏于...半枚指纹。\"指尖停在\"藏于\"后面的血渍上,\"将军,左贤王的先锋军为何突然攻我们最弱的左翼?\"
将军拍案:\"他们早知道我们左翼只有三千老卒!
可这消息除了营里几个参将,连我都只提前半日下令——\"
\"暗语。\"我打断他,\"这信不是明着写的,是给内部人看的。\"我指着\"月半子时\",\"月半是十五,子时是半夜,可十五的月亮要到亥时才圆,左贤王的先锋军却在丑时动的手。\"
士兵甲突然翻到《孙子兵法》某页,竹简发出脆响:\"公子,这里有句'月半而攻,其势如破',是说十五夜月光明亮,适合夜袭。\"
\"但'粮道改道'呢?\"我用炭笔在草纸上画圈,\"我们三天前改了粮道,从雁门关走,可原计划是走飞狐口。
如果'改道'是反话...\"
将军猛地直起身子:\"飞狐口!
左贤王的先锋军要是去飞狐口,能截了我们原定的粮车——可他们没去,反而攻左翼。\"他盯着我笔下的圈,\"陆公子,你是说这信里的字要倒着看?\"
\"可能更复杂。\"我摸了摸后颈——每次用\"知识洞察眼\"前都会发紧。
曾瑶按住我的手,眼神发亮:\"你要试?\"
我点头。
闭眼的瞬间,那些字突然在脑子里炸开。
情报贩子的笔迹浮出来,每个字的起笔都多了一道隐线;沉水香的味道里混着松烟墨,是张大人常用的徽墨;玉佩的纹路是\"忠\"字的变形,可缺口处的靛蓝染渍...是染坊里染青布的蓝草汁,营里只有西帐的伙房用蓝草染桌布。
再睁眼时,头疼得像被马踩过。
曾瑶递来温水,我灌下去半盏,抓起草纸:\"月半子时,倒过来是'时子夜半'。
时子...时参将?\"
将军的茶盏\"当啷\"落地:\"时伯庸?
左翼的参将!\"他霍然站起,\"那老匹夫跟了我十年,上个月还说要告老还乡!\"
\"别急。\"我按住他,\"信里还有'虎符藏于半枚指纹'。\"我举起玉佩,\"这枚是张大人暗卫的,可半枚指纹...\"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
士兵甲掀帘的手在抖:\"公子,西帐的情报贩子跑了!
看守说他突然口吐黑血,等叫了医正来,人已经从后帐的狗洞钻出去了。\"
曾瑶的刀\"噌\"地出鞘:\"我去追!\"
\"慢。\"我盯着案上的玉佩和染渍,\"他跑了,才说明我们猜对了。\"我转向将军,\"立刻封锁营门,查所有今早离过帐的人。
时参将的亲兵里有没有染蓝布衣服的?
张大人的暗卫腰牌是不是'忠'字纹?\"
将军的脸在灯影里忽明忽暗,突然一拍案:\"时伯庸的小儿子上个月娶了染坊的闺女!
老张的暗卫...上个月调了个新人进来,说是他远房侄子。\"
我摸出怀里的玉佩,对着灯照——背面果然刻着\"张\"字,很小,几乎要磨平了。
帐外的号角又响了,这次更近,像狼在喉咙里滚动的低嚎。
曾瑶把刀插回鞘里,指腹蹭过我手背上的伤口:\"要变天了。\"
我把绢帛和玉佩收进怀里,对将军说:\"您去调两千精骑守飞狐口,就说...就说我夜观星象,北方有血光。\"又对士兵甲道,\"你带三队人,沿着蓝草染渍的路线找——那情报贩子穿的是西帐伙房的衣服,沾了蓝草汁,路上肯定留痕迹。\"
士兵甲领命跑出去时,帐外传来马蹄声。
我掀开帐帘,见张大人的暗卫正牵着马往营门走,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我怀里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瑶瑶。\"我转身对曾瑶笑,\"把我那柄淬了乌头的匕首拿出来。
今晚,该收网了。\"
月光漫过营墙时,我听见西边传来一声闷哼。
曾瑶的刀入鞘声很轻,像片叶子落在水面上。
她手里提着半块染了蓝渍的衣襟,在月光下展开——上面用血写着个\"时\"字,已经开始发黑。
帐内的牛油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将军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陆公子,飞狐口的探马回报...时伯庸带着左翼的三千人,往北边去了。\"
我摸出火折子,照亮曾瑶手里的衣襟。
靛蓝染渍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紫,像滴凝固的血。
\"看来,真正的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