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粒子敲打着帐篷的油布,发出细碎的声响。
营区里弥漫着艾草燃烧的苦涩气息,与远处灶房飘来的米香混在一处。
红梅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看着面前排起的长队,深吸一口气掀开了诊帐的棉帘。
帐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初雪的寒意。小晴裹着银狐斗篷窝在角落的矮凳上,正捧着一块茯苓糕小口啃着。
见红梅进来,那双杏眼微微弯起,却没有说话。
小晴没有说话,但红梅心底里却紧张了起来。
种感觉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明明会做某道题,平常做题不紧张,但被老师盯着看让演示一遍的时候就紧张了。
第一个病人是位面色青白的老妇人。
红梅净手后取出一方素帕垫在病人腕下,指尖轻按。
“舌苔白腻,脉象弦滑……”她轻声自语,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角落——小晴师傅正歪着头看她,发间浅粉色的绒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个毛茸茸的小蘑菇。
雪粒敲打帐篷的声音渐渐密了。
第二个病人是个面色潮红的年轻人,进门的时候还带着一顶黄帽子,身上还带着山林间的寒气,显然是他们开荒队的队长发现他在发热,将他从工地赶了过来。
红梅诊脉时,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道结痂的伤口。
“伤口可曾发热?”红梅问道。
年轻人摇头。
“就前几日有些发痒。”
角落里,小晴啃糕点的动作顿了顿。
她看见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分明是发炎……
哦,这里叫做邪毒未清。
但小晴只是眨了眨眼,继续安静地观察。
红梅开了剂清热解毒的方子。
并让药童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一边啃着糕点的小晴暗自点头。
第三个病人是位怀抱婴孩的妇人。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红梅查看时,小晴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那孩子耳后有细小的疹子,是麻疹初起的征兆。
“不妨事,只是受了风寒。”红梅安慰道,开了剂疏风散寒的汤药。
小晴的指尖在膝上轻轻点了点,终究没有出声。
她知道红梅已经尽力,只是经验尚浅,未能察觉更深层的病因。
小晴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却对红梅的进步感到欣慰。
晴只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轻轻扯了扯夏荷的衣袖。
夏荷会意,立即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那件银狐毛滚边的藕荷色斗篷。
“小姐要回去了?”春桃小声问道,连忙蹲下身帮小晴整理裙摆。
她仔细地将小晴的绣鞋裹进斗篷下摆,又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一丝寒风能钻进去。
夏荷小心翼翼地将小晴抱起,小丫头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和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发间的浅粉色绒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红梅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脉枕,快步走到帐门前。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师傅……可否指点弟子一二?”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排队候诊的农妇停下了窃窃私语,正在抓药的药童也放下了戥子,连那位须发皆白的李大夫都忍不住抬头望向这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今整个鹿省生产队,谁不知道这位小神医的能耐?即便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吃糕点,也无人敢小觑这个小姑娘。
小晴在斗篷里动了动,露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摆了摆。
“你做得很好。”她的声音软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望闻问切都很仔细,用药也稳妥。”
红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小晴已经将小手缩回斗篷里,只留下一句。
“明日我再来看看。”
夏荷抱着小晴转身离去,春桃赶忙撑起油纸伞。
帐帘掀起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透过纷飞的雪花,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被严严实实地裹在斗篷里,像一朵被呵护的花苞,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红梅站在原地,望着雪地上那一串很快被新雪覆盖的脚印,忽然觉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她被小师傅夸了耶!
说不高兴是骗人的。
帐内重新热闹起来。那位白发老大夫捋着胡须感叹。
“四小姐这是要你自己悟啊……”
另一侧的陈大夫也连连点头。“四小姐别看年纪小,做事最有分寸。”
另一边,小晴回到房间,让两个丫鬟取来纸笔研墨。
木屋内的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初雪的寒意。
小晴脱去斗篷,只穿着件杏粉色的夹袄坐在书案前。
春桃正跪坐在一旁研墨,墨块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小姐这是要写什么?”春桃好奇地问,手腕转动间,墨汁渐渐浓稠起来。
今天十一不在,春桃与夏荷熟知小晴脾气,私底下与小姐相处都是非常放松的,有话直接就问了出来。
“鹿省这边的瘟疫一旦解决,我们是要回京城的,但红梅是要留在这里常驻生产队医疗队的。”小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轻声道。“红梅那点医术,要照看二十万人的生产队,还差得远呢。”
夏荷正往炭盆里添新炭,闻言笑道。
“红梅姑娘可是得了小姐真传,连瘟疫都能治了,其他病症还不是手到擒来?”炭块落入盆中,溅起几点火星。
“你呀——”小晴伸出食指点了点夏荷的额头。“医术哪有这么简单?”她取过一支狼毫笔,在砚台边轻轻掭了掭。“我先前给她的医书,只教了治疟疾……也就是那瘟疫的‘三板斧’。”
春桃眼睛一亮。
“小姐现在要写的,是治其他病的医书?”
小晴点点头,笔尖已落在宣纸上。墨迹晕开,一个个清秀的小楷渐渐成形。
窗外雪落无声,只有笔锋划过纸面的沙沙响。
暖阁内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小晴端坐在黄花梨书案前,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狼毫笔。
春桃跪坐在一旁研墨,墨香混合着屋内熏染的安息香,在暖意融融的室内静静流淌。
注意到小晴额头上开始冒出点点细汗,春桃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
“小姐今日气色不太好,要不要先歇息?”夏荷递上一盏参茶,目光担忧地落在小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
小晴摇摇头,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滑动。
“无妨,先把常见病的诊疗纲要写完。”话音刚落,她突然蹙眉,左手不自觉地按上胸口,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小姐!”春桃慌忙放下墨锭,伸手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小晴闭眼缓了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片刻后,她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没事,一直就有点闷疼,这是正常反应,只是捂着点好受些。”她就着夏荷的手抿了一口参茶,温热参汤滑过喉咙,胸口的闷痛稍稍缓解。
夏荷取来软枕垫在小晴身后,轻声道。
“小姐何必这么着急?红梅姑娘那边……”
“不急啊。”小晴语气轻松,如若不是看她那额前略微打湿的刘海与苍白的小脸就更有说服力了。“经常活动一下反而能好得快些。”
看到两个丫鬟担忧的眼神,小晴笑着补了一句。
“放心,我又没说要一天写完。”
春桃和夏荷对视一眼,知道劝不住,只好继续研墨伺候。
小晴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将现代医学诊断与传统中药方剂完美结合:
“症状:发热、呕吐、腹泻……当用葛根黄芩黄连汤加减……”
“若见脱水之症,可用五汁饮补充津液……”
暮色四合时,小木屋内的烛火次第亮起。
小晴伏在案前,纤细的手指握着狼毫笔,在宣纸上留下一行行清秀的小楷。
窗外飘雪无声,只有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小姐,该用晚膳了。”春桃轻声提醒,目光落在小晴泛白的指尖上。
小晴摇摇头,左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胸口。
“再写完腹泻的辨证……”话音未落,她突然蹙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春桃连忙扶住她,夏荷也赶过来,递上热茶和软枕。
小晴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轻声喘息,胸口的闷痛让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小晴终于写完了发热、呕吐、腹泻几个常见内科病症的诊断与处理。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将笔放下,整个人靠在软椅上,脸色依旧泛白。
这时,十一推门而入,见小晴躺在软椅上,春桃正为她擦汗,脸色苍白,眉头不由得皱起。
“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刚运动了一番。”她笑了笑,试图掩饰自己的疲惫。
十一也笑了,却带着一丝调侃。
“你倒开始护着丫鬟了。”
小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指向一侧的纸张,示意十一装订。
他走到案前,拿起小晴刚写好的医书纸张,发现每页右下角都有页码,非常方便整理。
随即他掏出一个精美的封面,开始装订。
十一将装订好的医书捧在手中,略一沉吟,提笔在靛青绢布封面上写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百症玄枢》。
“《百症玄枢》?”小晴捧着参汤,眼睛微微一亮。
十一将书册轻轻放在紫檀案几上,含笑道。
“取‘百症’言其包罗万象,‘玄枢’喻指医道精微。既承《瘴疠金方》之遗韵,又暗合小姐融贯古今的医术。”他修长的手指抚过书脊处的云纹扣。“这靛青绢面配银丝绣的灵芝纹,正好衬得上小姐这番心血。”
“可我这书里只写了头痛腹泻等简单的几个内症,还想着后续继续完善呢,只记录了几个病症,怎当得起‘百症’之名?”小晴抿嘴轻笑。
“这有何难?”十一笑道。“《六爷传奇》都能有一二三卷,我们家小神医的医书,写个几十卷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