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身影一闪,将刘景昼按压在树干上。
“你都听到了?”
粗糙树皮刺痛刘景昼的后背,带来阵阵剧痛,耳畔的声音有些冷漠、疏离。
他闷哼一声,缓过那股不适,发现叶玉一只手掐在脖子上,令他窒息。
她要杀他?
刘景昼脸色慢慢涨红,他艰难地吐出话,“玉……玉儿?”
叶玉的双眸浮上泪花,纠结与悲痛交织在脸庞。
谋逆是死罪,此事严密,不可为外人知晓,他手握一万大军驻扎在长治附近,轻而易举就能将她辛苦谋划的一切摧毁。
唯一的办法是,杀人灭口!
那把锋利的短剑从腰侧拔出,架到他脖子上,那是梁崇送她的,利剑开刃以鲜血浇注。
这祭剑第一个人,是刘景昼。
他眼中有失落、绝望、与深深的悔恨,浑身发凉冒汗。
叶玉的手微微抖动,伸手捂住那双褐色瞳仁,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别这么看我,对不住。”
她身后有许多人,此事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
晚霞渐渐暗淡,暮色苍茫,野旷天低。
一匹快骑八百里加急赶往长安,送去一则起义军的消息。
这则消息被送入少府下属的尚书台阁,落到王闻之的席案上。
知道长治安然无恙,他这些日子松了一口气。
梁崇把叶玉为萧关、长治解困之事传讯到长安为她请功,她无法封侯拜相,至少能得个封君,有钱帛赏赐。
这是他为她争取到的最大权益。
王闻之动作很利索,征得丞相与太子的同意,宗正很快拟出几个适合的封号。
大魏推行“妇从夫爵”制度,功臣或诸侯的妻子、母亲常以“君”拟定封号,叶玉未婚,家中更无兄弟,她因功破格受赏,已是大善。
王闻之挑开崇光、景兴、云昭之类的封号,定下一个:嘉文君。
嘉文,代表美德高尚、才学横溢。
虽然不符合她的性子,但谐音上与他的姓名有几分联系,他夹了几分私心。
王闻之亲手拟定封赏的圣旨,盖章定下,命揭者携旨出发,约莫还有三四日才能抵达长治。
他一散朝就处理紧急公务,知道有起义军揭竿而起,他连忙翻开密函。
上方写着,廷尉刘景昼身亡,逆贼叶玉篡夺兵权,广纳流民,聚集叛党一万八千余人。
王闻之怔愣片刻,又重新把信看了一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叶玉……叶玉杀了刘景昼?
信上言,远在瀚州的长治有草木异象。
据闻,民女叶玉湖中泛舟,此时本是荷莲凋零结藕的时期,她触摸枯荷,枯荷忽生回光返照的奇景。
那朵莲花盛放长达一月不凋零,听说有圣洁光芒弥漫花身,夜中散发幽光,引来无数民众与诗人驻足观看。
此为天命所归的征兆,百姓拥戴她自立为王,盘踞祁山山头。
她竖青旗谋逆,宣称:“济苍生、扫不公,再造人间,共享太平!”
但凡奔赴瀚州投靠叶氏者,人人都能垦荒种粮,有房居住,一时吸纳了无数流民与逃难者。
队伍迅速壮大,为民心所向。
王闻之详细看完前因后果,久久不能平静。
叶玉为何谋逆?
大魏虽有四起战乱,但并非不可解决,只需花几年时间就可抚平疮痍。
若是为了百姓,长治早已安定下来,再无任何威胁。
若是为了权势,她当初装公主那么像,不会自爆身份离开皇宫。
此举无非乱上加乱,杀刘景昼夺取兵权哪儿有那么容易?兵卒叛乱、逃逸、哗变皆是一桩棘手的难题。
她是如何收服这群兵卒的?
王闻之第一次看不透叶玉,密函被他丢进火盆,纸张焚烧殆尽。
这件事瞒不住,如逸散的风扩散到每家每户。
人人皆知,瀚州有个女贼叛变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瀚州昊阳城,是最后一座尚未攻略的城池。
大军被调去益州对付张池,叶玉带人从西往东突袭攻打城池,轻而易举。
打了十七日,只剩这一座城池没收入囊中。
晚风凉入骨髓,被身子里沸腾的热血驱散凉意。
云梯搭上城头,密密麻麻的兵卒爬上去,这群人里有男有女。
城下,有兵卒举起木桩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城门。
城尉急忙大喊,“放箭,快放箭。”
守军站在城垛后,弓弦拉满,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凛冽寒芒,箭簇贯穿皮甲,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枚训练出的弓箭手亦以箭雨回敬,城上城下,血花迸溅。
叶玉坐在马上,经过十来日的奔袭、杀戮,眉眼多了一分冷厉。
多日劳碌令浑身裹满风沙,发丝凌乱垂下几缕,凌乱却不失去威严,双手沾染的鲜血多了,人的气势透着一股无情的寒霜。
“阿枚。”
她轻轻抬手一挥,叶枚扛着那把重弓凑过来,悻悻道:“玉姐?”
叶玉以略微沙哑的嗓音道:“杀!”
此次叛变太仓促,并未给叶枚留下多少练弓的时间。
一路上,她以敌军首领为靶子,硬生生练出了一身的臂力,射十中三,已然不错。
叶枚以前方的弓箭手为掩护,挽弓拉箭,她的手臂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最开始的时候,她的双手如上岸的鱼不停抖动。
现在,两臂的肌肉微微痉挛,舒几口气便能平缓。
这把弓被她拉开,逐渐接近满月,弯曲的弓身发出细微咔擦声隐匿在锣鼓喧天的杀伐声中。
叶枚松手,长箭划破夜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夜色,在半空留下闪电般的黑影,击中城头上指挥的城尉。
城尉中箭,被强劲的贯力推得后退几步便倒地不起。
“城尉已死,缴械投降者不杀!”
一道震天的声音响起,叶玉身边三名侍从齐声道:“城尉已死,开城门缴械投降者不杀!”
这道声音在暗夜中响彻云霄,急促的战鼓为其增势,呼啸的山风扩散声量。
城头的兵卒纷纷停手,他们不过二百余人,坚持守城半个时辰也算对得起昊阳百姓。
他们放下兵刃,开城门迎叛军。
大魏的旗帜被撤下,换上一面绣着叶字的青旗。
城中百姓缩在家中战战兢兢,生怕叛军会入屋抢劫。
叶枚带着手下的女兵安抚百姓,叶三负责把降兵编入营中、修补城池缺口,调整布防。
昊阳县令很有骨气,悬梁自缢,叶玉安排新的县令管辖昊阳。
忙碌一夜直到天明,才将粮仓、武库、马厩与衙门都清缴干净。
自此,整个瀚州都落入叶玉的手中。
接下来便是收缴田产,重新丈量田地,分田驻守,多余的再分发给百姓、流民。
这等后勤事宜由崔久完成。
叶玉抬头遥望清晨亮起的一抹天光,吩咐身边的兵卒。
“去姑臧把崔先生请来。”
崔久现在是叶玉的内史,负责战后统筹与掌管军粮调拨。
“是。”
那名兵卒拱手转身离开,叶玉开口,“等等。”
那名兵卒停下,“主君,还有何吩咐?”
叶玉想了想,不自在道:“把景公子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