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摩挲着手中的青铜虎符,鎏金纹路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张松离去时衣袍扬起的风声犹在耳畔,那句‘清君侧’如同一颗火种,点燃了他本该蛰伏的野心。
“明公,那张松分明是不安好心!”郭图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如今巴蜀危在旦夕,眼看就要易主,若我等今日与益州结盟,明日益州便会遣使求援,到时我等出兵还是不出兵?
若出兵则是背叛朝廷,昔日明公受封冀国公,天子恩泽犹在,此举无异于恩将仇报,恐为天下人所不齿;若不出兵,则失信于天下,我河北亦将成为天下之笑柄!
更何况如今河北新败,更有曹贼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与益州结盟,则必开罪朝廷,天子若是下旨,命曹贼出兵攻魏郡,命上党马超攻赵郡,而后两路夹击巨鹿,则河北有倾覆之危,请主公明见。”
郭图说完,一揖到底!
殿内烛火缓缓摇曳,将郭图的影子拉得扭曲走形。
袁绍想起当年在官渡的惨败,曹操的火把映红天际的画面至今仍会在噩梦中重现。
如今河北元气未复,粮草仅够支撑半年,若真与朝廷为敌......
“郭公则危言耸听!”审配的暴喝如惊雷炸响。
这位素来刚直的谋士大步踏出,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
“明公难道忘了?上党本是我河北屏障,如今却被马超那匹夫强占!”
他命人拿来舆图,摆在袁绍面前,指节重重叩击并州地界:“刘浪狼子野心,若不加以制衡,他今日敢夺上党,只怕明日便要饮马漳河!”
袁绍的瞳孔骤然收缩。
上党,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曾见证长平之战的血流成河,如今却成了悬在河北咽喉的利刃。
每当夜深人静,他仿佛都能听见马超长枪破空的呼啸声。
“正南所言甚是。”袁绍缓缓起身,冕旒轻晃:“只是若结盟之后,益州真的求援......”
“明公,这有何难?”审配突然大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他伸手指向舆图:“明公请看,并州的朔方、五原、云中等郡今为南匈奴所踞,幽州的代郡、上谷等郡,也为乌桓所占;更北方的草原,还有拓跋鲜卑,早就觊觎中原的绸缎美酒。”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的划出一道弧线:“胡人向来见利忘义,我等正好驱狼吞虎。明公只需派遣使者,多待黄金美玉、绫罗绸缎,前去游说,令其等出兵上党。”
郭图面色骤变,正要反驳,却被审配凌厉的目光逼退。
“此乃一石三鸟之计!”审配声音愈发激昂,\"胡人出兵上党,既无需我河北子弟流血,又能牵制刘浪兵力,更可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明公便能以支援朝廷的名义,挥师南下,上党必复归明公所有,而后更可打着勤王救驾的名义,进兵关中,则关中唾手可得也!”
袁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坐椅扶手,发出规律的声响。
烛火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神色。
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中,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何人可当说客?”袁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雷。
审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突然指向郭图:“郭公则言辞犀利,巧舌如簧,定能不负众望!”
郭图大惊失色,猛地抬头:“审正南!你......”
“公则莫要推辞。”袁绍抬手止住他的辩解:“出使胡地,非能言善辩者不可。先生此去,若能说服单于南下,本公必有重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至于结盟之事......三日后再做定夺。”
三日后,邺城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冀国公府。
张松第二次踏入这座威严的府邸时,青铜兽首门环上的霜花尚未融化。
他特意换上了蜀地特有的云锦深衣,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响,在廊下此起彼伏的更鼓声中,踏出沉稳的节奏。
“使者,关于前日提议结盟一事,本公尚有疑问,可否请使者解答?”袁绍端坐中央,九旒冕冠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阶下河北众臣或抱臂冷笑,或捻须沉思,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张松深深一揖,广袖拂过青砖:“不知冀公有何疑问,松知无不言。”
“若河北与益州结盟,朝廷以此责备河北,命兖州曹阿瞒出兵攻我河北,如之奈何?”袁绍的声音低沉如雷,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声响。
张松心中一紧,却面上不动声色。
他早料到袁绍会有此问。
曹操与袁绍积怨已久,官渡之战的伤疤至今未愈,若此时河北与朝廷为敌,曹操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有何难?”他突然放声大笑,袍袖扬起间,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
“松虽不才,却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曹丞相,不趁机对河北用兵。”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哗然。
郭图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曹孟德乃是乱世之枭雄,岂是你一介书生三言两语便能说服的?休要在此拿大话诓骗我主。”
要说谁对张松意见最大?
肯定是被袁绍打发去出使胡人的郭图。
为了出使顺利,这几日郭图都在准备珍奇异宝等物,还没来得及出发。
今天听到张松大言不惭,忍不住开口训斥。
审配却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松,他此时才发现,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的蜀地使者,眼中竟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锋芒。
“哦?此言当真?”袁绍向前倾身,冕旒晃动间,鎏金纹路在晨光中闪烁。
“当真!”张松抱拳道,声音铿锵有力。
“如今朝廷势大,兵戈之利天下无双,有鲸吞天下之势。然曹丞相亦素有大志,却其必不会做视朝廷复起。
更何况,其曾数次败与刘浪之手,恐怕心中早有图谋关中之意,只是忌惮冀公趁机袭他后路,故而不能成行。
今冀公进兵关中,正合他意,他又怎会听信朝廷旨意,攻打河北呢?”
张松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好!”袁绍听后,猛地一拍扶手,虎皮大椅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使者能说服曹阿瞒不趁机攻我河北,本公愿与益州结盟!”
张松心中大喜,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君子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袁绍接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望着阶下这个其貌不扬的使者,突然想起当年苏秦合纵六国的壮举。
或许,这个蜀地来的辩士,真能为河北打开新的局面?
“既如此,松明日便往兖州一行,请冀公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