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春,阴平古道笼罩在浓稠如墨的云雾中。
赵云勒住胯下的宝马,望着眼前近乎垂直的峭壁,喉结艰难地滚动。
山道上结着斑驳的冰棱,两侧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呼啸的山风裹挟着碎石扑面而来,将士兵们的呐喊声撕成碎片。
“将军!第三队又有十七人失足坠崖!”亲卫赵雷的铁甲上沾满泥浆,指着身后蜿蜒如长蛇的队伍。
“这条道根本不是人走的,进山快一个时辰,我们才走了三五里地,已经折损了上百个兄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三名亲随被突然滚落的巨石卷入悬崖。
赵云握紧长枪,枪杆上的缠绳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麾下的三千将士,多是雍凉平原上纵横驰骋的铁骑,此刻却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雄鹰。
有人扛着马具在泥泞中蹒跚前行,有人用绳索互相牵引着攀爬陡坡,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刺破云雾,惊起一群盘旋的秃鹫。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赵云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他望着地图上标注的阴平小道,那原本只是一条采药人踏出的羊肠小径,如今却承载着直插成都的战略重任。
蜀中百姓皆知\"阴平道,飞鸟愁\",即便本地人也鲜少涉足,更何况这些习惯了在草原上纵马奔驰的汉子。
夜幕降临时,篝火在山道间星星点点亮起。
赵云蹲在火堆旁,听着士兵们低声的咒骂与叹息。
一名老兵默默擦拭着手中的环首刀,刀刃上还残留着前日战斗的血迹:“将军,咱们在定军山杀得蜀军丢盔弃甲,可这山道......”他的声音哽咽:“比敌军的长矛箭雨还要可怕。”
更鼓声响起时,赵云铺开羊皮纸,借着摇曳的烛光写下奏报。
笔尖悬在半空许久,终于落下:“阴平道险绝,士卒非川地之人,每前进一步皆如履薄冰。三千先锋已折损百人,若强行通过,恐折损过半......”墨迹未干,山风吹动烛火,跃动的阴影像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赵云抬手为烛火挡住山风,却在刹那间看到了远处悬崖上晃动的火把——那是蜀军的巡逻队。
“所有人噤声!”赵云低声喝止。
黑暗中,汉军将士们屏住呼吸,看着蜀军火把渐渐远去。
冷汗顺着赵云的脊背流下,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侥幸通过阴平,这支疲惫不堪的军队又如何能应对以逸待劳的蜀军?
“蜀军居然早有准备?我要亲自去探查清楚。”
吴懿率领的一万大军,都是蜀中本地的山民组成,平日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历史上蜀汉无当飞军就是用蜀中的山民组建的,他们在山林中纵跃如飞,骁勇善战,是蜀军王牌军队。
吴懿率领的这支军队,精锐程度比不上无当飞军,可在山林中依旧奔走如飞,强过赵云麾下的大军千百倍。
所以他们比赵云后出发,却比赵云先到阴平,抵达阴平后,吴懿发现阴平道口根本无法安营扎寨,最好的扎营地点,距离阴平古道还有三里地。
吴懿只得在距离阴平道口外三里扎营,然后命令麾下每日巡视阴平,以防赵云偷渡。
历史上钟会灭蜀的时候,邓艾提出要偷渡阴平,钟会没有同意,蜀汉也没有在阴平道设防,就是因为阴平道难以通行。
而邓艾为了偷渡阴平,专门训练了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军队,经过事前精密的策划,充分的准备,方才一举成功。
赵云麾下的大军走不观山路,事前又没有准备,只是刘浪比着葫芦画了个瓢,以为邓艾能偷渡阴平,自己也能,想不到事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阴平不是你想偷渡就偷渡的!
……
三日后,信使带着满身风霜返回。赵云展开刘浪的回信,绢帛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偷渡阴平本就是兵行险招,成则成,不成也无碍,且先归营,再做计较。”
赵云的兵力本就不足,再损失一半,就算侥幸摸过去了,面对蜀中兵马的围截,也难以起到效果。
所以刘浪先让赵云撤回去,反正他的目的压根不是为了偷渡阴平,纯粹只是为了分张任之兵。
既然赵云已经探明了阴平道有吴懿的一万大军驻守,说明分兵之策已成。
就让吴懿在阴平慢慢等着吧。
刘浪才不会承认自己让赵云偷渡阴平是想效仿邓艾。
至于被打脸什么的,不存在,压根不存在。
他就是单纯的为了分张任的剑阁之兵。
嗯,就是这样!
……
江阳城
城还是这座城。
只是这城中,少了一些人,多了一些人。
赵云回转大营后,刘浪便让赵云再次率军五千,以胡车儿为副将,经米仓道直取江阳。
何家与汉军约定,入夜时分,以火把为号。
看到城头有人以火把顺时针挥舞三圈,逆时针挥舞两圈,便是城中接应,何家会安排人打开城门。
米仓道的瘴气尚未散尽,赵云与胡车儿率领的五千汉军已如鬼魅般摸到江阳城下潮湿的夜风裹着岷江的水汽,将士兵们的甲胄浸得发凉,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浓云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将军,丑时三刻了。”胡车儿握紧手中的开山斧,这位西凉猛将的络腮胡上还沾着山道的泥浆:“那何家不会耍咱们吧?”
赵云凝视着城头,玄铁甲下的心跳陡然加快。
此刻他摩挲着怀中的蜡丸,里面藏着刘浪最后的叮嘱:“江阳乃长江要津,若得此城,剑门不攻自破。”
更鼓声惊破夜色,城头突然亮起一点火星。
赵云屏住呼吸,看着那簇火苗被举上女墙,顺时针划动三圈,又逆时针晃动两圈——正是约定的暗号!
胡车儿咧嘴大笑,斧刃在月光下泛着寒芒:“他奶奶的,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吱呀——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漆黑的门洞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赵云长剑出鞘,寒光映得他瞳孔收缩:“全军戒备,分批入城!”
前锋营的士卒们手持盾牌,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然而,当最后一名骑兵踏过吊桥,城中却依旧死寂得可怕。
青石板路上不见半个人影,两旁的民居门窗紧闭,连犬吠声都没有。
胡车儿突然勒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对劲!这城里安静得渗人,怎么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就算人都睡了,这么大的城,总该有人养狗,怎么连狗叫都没......”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鸣镝响彻夜空,千百支火把瞬间在城头、街巷、屋顶亮起,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