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春。
长安城头的暮鼓惊起寒鸦,刘协扶着新建的朱漆栏杆,望着暮色中鳞次栉比的宫阙。
三年前西入关中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未央宫前殿的瓦当上结着厚厚的蛛网,连象征皇权的铜铸朱雀都折断了翅膀。
“陛下,该用晚膳了。”小黄门赵安捧着鎏金食盒,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刘协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越过层层飞檐,落在西南角正在夯土的工地。
那里是新修的武库,每日都有数千民夫挥汗如雨,将从凉州运来的精铁锻造成兵器。
三年光阴,恍若白驹过隙。
还记得初到长安时,朝廷库藏空虚,天子只能蜗居在小小的司隶校尉府。
每日上朝的大殿,甚至站不下文武百官。
是天子与刘浪君臣同心同德,筚路蓝缕才有了今日之盛况。
春种秋收,寒来暑往。
自从以工代赈之后,朝廷便取消了徭役,等需要有人服役时,便让衙门雇佣民夫。
所以每年农闲时节,关中大地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
十万民夫扛着锄头、推着独轮车涌入长安,修整城墙时的夯土声、重建宫殿时的斧凿声,交织成一曲复兴的乐章。
新未央宫的地基下,埋着战死将士的衣冠冢;前殿的每一块青砖,都刻着牺牲将士的姓名。
这是刘浪提议的,意为让这些为大汉帝国献出生命的勇士,与汉室一起享受无上荣光。
“陛下,太师请您过目新制的冕旒。”小黄门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协转身时,正看见刘浪捧着九旒白玉冕踏入殿门,玄色朝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三年过去,这位力挽狂澜的太师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的印记,那是西凉的风沙送给他的礼物。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如初!
按照古制,天子的冕旒当用十二旒。
刘浪将冕旒轻轻放在案上,他的手指抚过冕旒上的白玉珠:“这每颗珠子,都是长公主的商队从西域换来的和田美玉,由最顶尖的匠人,精心打磨而成,只有这样的珍宝,才能配的上我大汉的皇帝陛下。”
刘协拿起冕旒,玉珠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声音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狼狈的逃亡之夜,想起许昌宫中暗无天日的岁月。
而现在,未央宫的飞檐上重新挂起了象征祥瑞的铜凤凰,太液池的冰面下藏着新凿的水渠,连通着城外万亩良田。
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长安的灯火正在千家万户中次第亮起,宛如星河落入人间。
这位少年天子,突然有了冲动。
“传朕旨意”刘协将冕旒郑重地放在龙椅上:“元日之时,在新未央宫前殿举行祭天大典。”
夜色渐深,刘浪离开皇宫时,护城河的冰面上倒映着未央宫的轮廓。
他抬头望着城楼上飘扬的\"汉\"字大旗。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他终于让这座承载着大汉四百年荣光的都城,在战火的废墟上重新矗立起来。
当小黄门赵安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将祭天旨意传至朝堂时,鎏金蟠龙柱下的群臣瞬间陷入死寂。
太尉杨彪手中的象牙笏板\"当啷\"坠地,震得青砖缝隙里的积尘簌簌扬起。
“自中平六年董卓乱政以来,祭天大典已中断十有三载,想不到臣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天子再次举行祭天大典......”
老臣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浑浊的眼仁死死盯着御座上神色平静的刘协:“只是如今社稷未安,天下未定,若是贸然举办如此盛典,恐……”
“恐什么?”刘浪玄色锦袍扫过丹陛,腰间的横刀随着步伐铿锵作响。
他立于天子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群臣:“是恐耗费钱粮,还是恐不合旧制?”
殿外寒风呼啸,却压不住他字字千钧的质问:“昔年高祖斩白蛇起义,于汜水之阳筑坛祭天;光武中兴,在鄗南设坛告祀天地。今陛下重掌乾坤,恢复汉室仪轨,举行祭天大典,正是顺应天命!”
天子要举办祭天大典,事前并没有跟刘浪透气。
但刘浪知道,自继位以来,一直活在恐惧中的天子,眼看汉室如日中天,再也不复当初风中残烛的境况。
这位年龄不大的天子,也不免少年人的心性,想要炫耀一番。
平常人压抑的太久了,都要发泄一下。何况是天子。
所以刘浪很理解天子的心思。
而且这个时候,举办祭天大典,不但能提升天子的威望,最主要的是还能像天下人宣示这江山主权:这天下,依旧是大汉的天下。
而且举办祭天大典,难免要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
大家跟着天子一起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封侯拜将,封妻荫子吗?
这个时候封赏有功之臣,能够更好的凝聚人心。
于公于私,刘浪都不会驳斥天子,反而会极力促成此事。
议郎孔融突然越众而出,广袖翻飞,扬起满殿雪尘:“太师所言差矣!”
他花白的胡须因激愤而颤动:“祭天需备太牢三牲、五色土坛,更要昭告天下诸侯共襄盛举。如今袁绍据河北,曹操霸中原,孙策虎踞江东,他们岂会甘心俯首?此礼若行,必引刀兵!”
孔融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孔子后裔的身份,向来傲慢。
当初天子入关中时,他并没有跟着,是后来看朝廷在关中站稳脚跟后,自己厚着脸皮跑回来的。
天子为了笼络天下的读书人,也就封了他个闲职,养在长安。
此时他哗众取宠语出惊人,让朝堂气氛为之一冷。
天子刘协轻叩龙椅扶手,玄色冕旒随之轻晃:“文举公可知,当年孝明皇帝永平年间,北匈奴犯边,朝廷亦在洛阳南郊举行祭天大典?”
他抬手示意侍从展开一卷泛黄的典籍,典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天地,不仅是告慰祖宗,更是向天下昭示大汉正统未绝。”
太尉杨彪捡起掉落的笏板,奏道:“陛下,老臣并不反对举行祭天大典,只是如今曹操、袁绍、孙策等辈,对天下早有觊觎之心,陛下贸然举行大典,万一刺激到他们,臣怕他们会联手对付朝廷。”
杨彪的担心不无道理,此前朝廷半死不活的,没人在意,大家可以毫无顾忌的打生打死。
可一旦朝廷举行祭天大典,向整个天下宣示主权,会刺激到天下诸侯,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朝廷。
以朝廷现在的实力,单独对上哪一家都不虚,可要是同时跟整个天下为敌,那就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正因如此,才更要祭!”
刘浪斩钉截铁的道:“袁绍自诩四世三公,曹操曾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觊觎的不过是这'正统'二字!今日陛下祭天,便是要将这'天命'牢牢攥在手中!”
他指向殿外苍茫的雪原:“若连祖宗定下的礼制都不敢恢复,又何谈中兴汉室?”
沉寂良久,杨彪颤巍巍的道:“老臣附议。昔年董卓焚毁宗庙,致使天地失序、人心惶惶。如今陛下重修未央、再兴祭典,正是拨乱反正之时。”
他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老臣愿倾尽家财,筹备祭天所需!”
朝会散时,雪下得更急了。
刘备与刘浪立于廊下:\"伯涛这步棋,既帮天子立威于朝堂,又试探了群臣心思。只是......\"他望向纷飞的雪幕:“杨彪所虑也不无道理,袁绍、曹操等怕是不会坐视。”
刘浪手指轻捻一粒雪花,看着它在指尖慢慢融化,轻轻的说道:“皇叔多虑了,且不说袁绍曹操绝无可能联手,就说河北如今元气大伤,袁绍真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曹操,此人向来务实,没有好处的事,一向不干,所以他绝不会因为天子举行一次祭天大典,就头脑发热出兵关中的。”
刘备想了想,点点头:“伯涛所言不错,既然如此,我要好生准备,到时候一定要让这天下人看看,我大汉是何等的威仪。”
天子举行祭天大典,身为尚书令的刘备自然要负责筹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