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姜绾和曾怡上了飞机。
两个人各有心事,表情凝重,一路上并没有怎么说话。
引擎的轰鸣声沉闷压抑,与机舱内凝滞的空气融为一体。
舷窗外,浓稠的黑夜像是被泼上了墨汁,厚重的云层堆叠成灰黑色的山峦,远处月光投下几道冷冽的光刃。
凌晨,二人抵达了云市,从飞机上下来,早有人在出口等候迎接,一辆军绿色的高大吉普车停在机场外面。
与来人简单介绍之后,姜绾和曾怡上了车。
车子开出凌晨灯火萧条的云市,驶入市外的深山,在山道中驶了许久。
天明时,车子终于开到bian防医院。
与遮天蔽日的高大榕树森林之中,这座医院以庄严宏大的形象突兀出现。
体积巨大的花岗岩构彻成墙体,持枪的岗哨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两侧像两座威严的雕像,轮廓在熹微天光中棱角分明。
司机下车跟岗哨交涉过一番之后,伸缩门隆隆打开。
司机重新上车,将车子开了进去。
一条林荫大道两侧是开阔的草地,草地上有些伤员在做康复锻炼,有的是拄着拐杖的,有的袖子空空,也有的甚至毁了容。
带着晨雾的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壮的气息。
车子最后停在一座住院大楼前面。
傅君寒是在bian境丛林中受的伤,经过战地医院的抢救之后,送入此bian防医院。
现住在一间重症抢救的单人监护室内。
姜绾和曾怡跟着人走进大楼,几经转转绕绕之后,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窗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傅君寒。
他浑身插满了用以监控和治疗的管子,病床边好几台仪器同时运转着。
“滴滴滴”
监护仪上红色蓝色的数字不停地跳动。
而傅君寒本人却一动不动,像是被凝固在琥珀里的孤鹰。
他的头上缠绕纱布,绷带上隐隐透出血迹,却衬得脸庞轮廓愈发锋利如刀。
他挺拔的鼻子,他紧闭的双眼------那没有生气的俊脸,就好像死神坐在他的床边,随时准备把他带走。
姜绾像是心脏猛地被劈了一刀,剧烈收缩,脑子一片寒冷空白,双腿一软,便顺着玻璃墙倒下去。
“不可能,不可能啊。”
姜绾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明明前几天她才收到傅君寒的来信,那么热烈的告白,让她如身处在迷醉的海洋。
明明一个半月前,他还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强势决绝地在众人面前维护她。
临行前,那一吻,有力的触感仿佛滞留在唇边。
姜绾看到了窗户后面,傅君寒在信中提起过的通天树,高大挺拔的树干像是从地底抓上来的一条有力的胳膊、
姜绾对于眼前看到的景象产生了一种从所有为的虚妄感。
“告诉我这是在做梦,曾阿姨,告诉我这是假的。明明傅团长他知道的前世,他应该可以避免这个命运。为什么他没有。他明明知道我在等他,为什么他没有躲开?为什么还是不能改变这命运?”
但,现在的傅君寒看上去伤得比前世还要严重。
不仅是脑袋上有伤,连肩膀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
前世姜绾见到傅君寒的时候,他的伤情已经稳定了,没有使用呼吸机,也没有那么多管子。只是静静躺着,像只是在睡觉,叫他,他就会醒过来。
而现在,从他身上的绷带,从他身边环绕的机器,都能看出傅君寒伤得有多么严重。
曾怡搂住姜绾的肩膀,把她快要晕过去的身体撑起来,“绾妹,你别这样。君寒他,这不是他的命运,这只是他的选择。”
姜绾的虚妄感更严重了,因为前世曾怡在儿子受伤后,便变得浑浑噩噩的。
然而眼前的曾怡,却又那么坚强,脸上虽然有焦灼,眼中虽然有忧愁,可身体里却还有一股力量,在姜绾受不了打击的时候,反而转过来支撑着快要崩溃的姜绾。
不是这样?
哪里出错了?
两个士兵听闻曾怡和姜绾的到来,匆匆赶过来。
“你们就是傅团长的母亲和未婚妻?”
“是啊,你们是-------”
那个年轻的士兵,在得到曾怡的回答之后,“扑通”一下在她们的面前跪了下去,“是我,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救我,傅团长他也不会------不会中枪-------”
这个年轻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咚咚咚”地对着她们磕头。
他在忏悔,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心里的愧疚感好受一点。
姜绾低头向这个年轻的士兵看去,只见他长得虎头虎脑的,脸色白皙,没有经历过太多风吹日晒,或许是个新兵蛋子。
旁边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眼中布满血丝,“这不怪你,怪我,要是我能早一点到达傅团长指点的地点,你们也不会被围困住。”
他深深低着头,粗糙的手不停紧张地摩擦自己的裤子。
这一刻,姜绾忽然明白了什么。
曾怡说这不是命运是傅君寒自己的选择。
是啊,是傅君寒自己的选择。
重生后的傅君寒,不是为了他自己去接受这个任务,奔赴bian境。
是为了他的战友,他的兵。
他救下的人,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眼前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虎头虎脑的青年叫孙劲茁,另外一个年长一点的叫李根。
两个人表达着自己的忏悔,发誓要代替傅团长好好向尽孝,照顾好傅团长的家里人。
姜绾的眼泪聚集在眼眶,身子板却一点一点挺直了。
这个世上,有像陆子恒这样的人渣,也有像傅君寒这样的英雄。
她或许确实不应该沉浸在前世的仇恨中,老天让她重生一次,或许,她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护士将曾怡和姜绾请去了医生办公室。
姜绾正说想问一下医生傅君寒的伤情。
到了医生办公室,却见宽大的办公室内,一张白色的大桌子,围坐着不止一个医生,而是有好几个年龄职称看起来都很大的专家,有的是脑外科的,有的是监护室的,还有骨科的,和心血管外科的。
“傅团长的子弹在这里,位置比较深。”
一个老专家把ct片子夹在观片灯前面,笔头指出子弹的位置。
“子弹从太阳穴往下一点的位置穿过颅骨进入脑部,行进的路径恰好是脑回沟的空隙,倒是对于脑组织没有很大的破坏,这简直是奇迹。但是由于子弹停留在大脑里面,压迫脑神经,所以会导致局部脑组织水肿,压力增高,引起病人昏迷。”
医生专业而理智地分析着。
姜绾和曾怡二人脸色青白交替,却是十分复杂。
姜绾忽而想到上一世,傅君寒虽然也是子弹射入大脑,但据他说来,他的意识却是清楚的,能感知到外界,说不定也是这个缘故,因为子弹的行进路径比较巧合,对傅君寒来说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曾怡道:“那什么时候能开刀把他的子弹取出来。”
那医生表情凝重而遗憾地摇摇头,“不行,位置太深了,一旦开刀,反而会损伤到脑部组织,引起更严重的后果。目前的技术,没办法开刀。”
医生建议暂时保守治疗,如果傅君寒的伤情能够稳定下来,等待以后医学技术发达,或者请水平更优秀的专家。
“有个脑外科专家林叙白的技术很好,善于立体定向手术,可是他现在出国了,如果能联系到他,让他回国一趟,或许傅团长还有机会,但问题是目前国内也没有相关的仪器,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