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浑身一抖,硬生生弹坐起来,身子退进墙根,捂着灼痛的脖子缓了许久,睫毛颤颤,咳了半天。
她额上冒着绵密的汗,鬓边乌发像是被水浸湿,后背更是拔凉钻骨得难受。
屋内肃冷的气氛未消减过半分。
暖炉里的炭早已经燃尽,屋内寒冷,沈清棠做了噩梦,手脚更是冷得没话说。
“怎么不掐死我?”她哑声问。
隔着帘幕,黑漆的影子突然冷笑一声,“那岂不是让你解脱了,倒是现在的蠢样更有趣些。”
“你!”
江行简待她向来温和体贴,哪里有过这样的粗暴欺凌,沈清棠一口气被生生哽在喉间,又咳嗽了几声才稍稍缓过来。
未等她在心里咒骂几句,那极具压迫的高大身体豁然逼近,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重重的揉搓她的唇角,眸子在夜色里极为晦涩,“真该拔去你的舌头!”
否则也不会听到她在梦里都要喊着那人的名字!刺耳的厉害!
又是拔舌头!
沈清棠只觉得嘴皮子再被他揉搓两下都快烂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她再是没胆也被弄出了脾气,直接下口用力咬住他的手,她吃惯了肉,牙口自是顶好的,很快就刺破那皮肉,腥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却不见对方发怒或抽走。
李长策由着她咬着那块骨肉,刺痛像被细微的雷电击中快速的窜遍全身,他只沉沉的盯着她,眸光隔着黑夜混杂着不堪的暗色。
他语气不明,“松口。”
沈清棠置若罔闻,更用力的将牙齿陷入他的肉里,甚至想咬得更深,好以此咬痛他,最好是他大发雷霆,当机立断的弄死她,可久久没达到目的,直到牙齿发酸,嘴里的血腥味刺鼻难受不得不自主推开他,歪靠在墙壁,按了按胸口才强忍下那股呕吐感。
李长策站直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像只兔子缩在角落里,狼狈,警惕,抗拒,面对他如临大敌。娇嫩的唇上染了血迹,看上去颇有几分发疯癫狂样。
他曲了指,拇指狠狠碾过那指节上的伤口,寂了片刻,紧绷的下颔动了动,“若若?”
沈清棠不仅喊了那人,嘴里还念过另一个名字,若若。
他早听过她孕有一子,只是这名字似乎是个女孩。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时,抱着膝盖的沈清棠,凝神细思片刻,竟也跟着茫然念了念,“若若……”
下一秒她露出惊怕表情,反应极大的转过头看他,“你把她怎么了?!”
经过方才的闹腾,她下意识的认为李长策想要拿她的孩子开刀报复。
李长策忽而冷笑一声,按那伤口的力道重到蜷握成拳,再放开时,指间处皆是粘稠的血。
他不过是试探试探,她便如此反应,看来那传言是真的了。
“好消息是,那孽种还没死。”
“坏消息是……等我找到她,你会求我让她死得痛快些。”
暗夜里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字字句句诛心似的刺激沈清棠的神经。
沈清棠喉间溢出血腥气,昂头冷笑:“没找到,你在这里气势汹汹什么?以为能吓死我?”
故意壮着胆子这么说,是担心孩子去向,外面这么乱,若被暗卫救走了倒也不必担心李长策抓到,若是没有……她倒是希望李长策抓到人,至少她还能确定孩子的处境。
李长策目光倏然寒下来,猛然垂下手,一字字道,“沈清棠,记住你现在的硬气。”
沈清棠怔住,还以为他放完狠话,下一秒又要掐她,结果却见他骤然离去,屋门被他踹得一声巨响,行动间充满森寒戾气。
她被吓得一抖,将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门外候着的迎春等人被吓了一跳,她们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将军黑着脸离开。
两个丫鬟躲在她身后小声道:
“迎春姐姐,那让人备的热水……”
昨夜沈清棠被押进偏院时,府里便传遍了,这位据说是将军结发妻的女子,如今却成了罪臣家眷。新来的丫鬟备热水时眼神暧昧,谁都猜得到将军深夜来此要做什么。
可不过半炷香功夫,房门便被摔得震天响。将军怒气冲冲离去时,衣冠齐整得不像是来温存,倒像是来杀人的。
就连迎春本人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只得摆手作罢。
屋内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乱象。
迎春踌躇着靠近床榻,却见锦被下的人猛地翻身,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你怎么还不走?”沈清棠的声音哑得厉害。
迎春顿了顿,终究还是把那句服个软吧换成了别的,“那个,奴婢瞧着暖炉没炭了,需要加上吗?”
“不用。”
“好。”
迎春轻手轻脚合上门,透过将阖未阖的门缝最后看了眼屋内的人,不由叹了口气。
她心底对沈清棠总存着几分怜惜。
当年那场强娶的婚事,起初也是人人称羡的佳偶天成,谁曾想会有后来的渝州逃离,更想不到如今兜兜转转,二人竟又这般纠缠在一起。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偏生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
将军分明舍不得真伤她,却偏要用最狠的手段折辱,沈清棠宁可受冻,也不肯低头服软。
若沈清棠肯稍稍顺从些,又何至于吃这些苦头?
奈何二人吵起架来比从前府邸里还要激烈,这看了真让人头疼。
接连几日,李长策总不见踪影。
沈清棠整日窝在床上,偶尔半夜惊醒,总见帘外立着道黑影。
起初她被吓得不轻,甚至厉声怒骂,可李长策始终沉默如石,只静静站着,沉冷得有些可怕。
久而久之,她反倒麻木了,只觉得他愈发变态,专程来吓唬她取乐来满足内心的阴暗。
白日里她照常饮食,只是精神越发萎靡。
隆冬时节,屋内因着上次争执,暖炉被撤走两个,仅剩的一个也只能勉强烘热床榻一角。
沈清棠本就体寒,唯有整日蜷缩在被褥里,双手紧捂着冰冷的双足取暖。
迎春看得心疼,悄悄塞了个热水袋给她,“姑娘怕寒,用这个会好些。”
沈清棠这次没拒绝,接过后却仍怔怔望着紧闭的窗棂,目光空洞得令人心颤。
迎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试探道:“姑娘想出去?”
见她不语,迎春压低声音:“其实……只要姑娘肯对将军服个软,这些自然……”
沈清棠突然冷笑,指尖掐进热水袋的锦缎,声音轻却坚决,“我与他绝无可能,我有丈夫…他待我极好,我绝不会背叛他。”
迎春一时怔住,她望着沈清棠倔强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位极人臣的天朝丞相,只是,这人还活着吗?
“可姑娘也该换个方式想想,”迎春压低声音,“您如今的处境,生死去留,不过将军一句话的事。就连您在乎的那些人,江相、那孩子……他们的命,不也都捏在将军手里?”
沈清棠指尖一颤。
“您当真不想知道江丞相的消息?还有那孩子……”迎春观察着她的神色,故意将话音拖长,“若将军真动了杀心,您觉得谁能护得住他们?孩子总是无辜的……”
见沈清棠眸光微动,迎春趁机凑近,语气放软:“姑娘不如试着求将军原谅?念在往日情分上,他说不定会放过他们……”
“情分?”沈清棠忽地抬眸,眼底浮起一丝嘲意,“我与他之间,有什么情分?”
“您曾是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啊!”迎春急道,“那时您二人恩爱甚笃,难道这些……您都忘了?”
沈清棠蹙眉,似在极力回想,可记忆如同隔了层雾,怎么也看不清。半晌,她倦怠地合了合眼:“太久的事了……不记得了。”
可她到底还是听进去了。
这些日子被囚在此处,迎春虽日日陪她说话,可一旦提及若若和江行简,便寻借口躲开。时间一长,沈清棠心中越发焦灼,食不下咽,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的光也渐渐黯了。
但她不能死。
若就这样死了,这桩事便成了她永世难解的执念。可若继续耗下去......
她闭了闭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沈清棠当初决绝的离开渝州也算是对将军感情的一种放下,又过了这么多年,会忘记旧人也是在所难免,是以迎春没有多想,尽量耐心的帮她回忆,甚至挑的都是温情美好的事件来说。
沈清棠冷笑一声,扯开衣领,雪白的脖颈上赫然露出几道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你说他喜欢我?”她嗓音微哑,眼底尽是讥讽,“就是这么喜欢的?半夜差点掐死我,试问谁能受得了他这种喜欢?”
迎春一噎,低声道:“姑娘也不想想那日自己说了什么,才惹得将军那般动怒……”
“可照这么看,他应当是恨极了我才是。”沈清棠收回手,衣领掩住淤痕,语气凉薄,“我这般背叛他,他怕是恨不能折磨我致死,就像现在这样。”
迎春急道:“不,将军心里是有您的!当年渝州的事,姑娘不记得了吗?将军本可以杀了江相,阻止你们出逃,可他却为了您射箭收力,伤了心脉,后来一病不起,足足养了一年……”
见沈清棠沉默,迎春又劝:“再说,若真要折磨您,何必好吃好喝地供着?换作一般的罪妇,早该下大狱、受酷刑,严重点的,怕是还要充入教坊司或军营为妓……将军何曾舍得那样对您?”
沈清棠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是啊,她当初决绝离开渝州,本就是为了彻底斩断前尘。这么多年过去,旧事早该淡去,可如今……
回忆点点变清晰,她闭了闭眼,终究没再说话。
“姑娘……”迎春悄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眉眼间的冷意渐渐褪去,却仍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沈清棠指尖轻轻摩挲着水袋,半晌,才低低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妥协:“他在哪?”
迎春眼睛一亮,连忙道:“您住的这儿是府里最偏的一间厢房,离将军的主院远着呢!眼下您又不能随意走动……不过将军忙完公务定会过来,到时候您只需——”
话未说完,沈清棠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又很快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