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逊不耐烦道:“谁有闲情逸致,听你这长篇大论?”
“还不速速开始,若打搅了孤的兴致,叫你吃不着、兜着走。”
“是……是!”考功郎擦了擦满脑门的汗,省去那些繁文缛节,与一名郎将交接。
这郎将一袭黑色劲装,未执球杖,策马来至球场中央,是为裁判。
随他一挥手,这场击鞠正式开始。
张常逊身穿赭黄锦袍,大红翻领,胯下一匹枣红色骏马,轩昂神俊,径直向争球处奔驰,恍若一道闪电。
这球有拳头大小,通体浑圆,中间掏空,采用名贵木材制作而成,质地轻巧,极为柔韧。
外层以一寸一金的蜀锦包裹,绣着龙腾虎跃之纹路。两端各有一孔,雕刻天马龙驹,巧夺天工,出自剑南道大匠之手。
国人皆称为“蜀锦玉球。”
张常逊瞅准玉球,左冲右突,东西疾驰,恍若战场之上一员猛将,风驰电掣,所向披靡。
高台之上,长史孟之祥感叹道:“大王若能将玩乐心思,放在统兵治国上,何愁大业不成?”
身侧,承影道人笑道:“道法自然,人亦该遵循天性,率性而为,方才不失人之本色。”
“胡言乱语!”孟之祥斥责道,“道长修行百年,竟不知道法自然,唯礼匡之。”
“若无约束,随心所欲,人与飞禽走兽有什么区别?”
承影道人一仰脖,灌一口酒,摇头失笑:“本就无甚区别。”
“人生天地间,除却吃喝拉撒,其余诸事,皆是闲得慌,无事干,方有这许多规矩礼法,无端约束天性,不得自由。”
孟之祥大摇其头:“道长之言,恕我不敢苟同。”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承影道人见状,慌忙化作一道清风,不知去向。
这孟之祥,自诩儒家传人,熟读圣贤经典,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叫人头疼。
他可不愿在这听他一席话,再听一席话。
还是击鞠有趣,既愉悦精神,又能锻炼身体,岂不两全其美?
“大王神勇!”球场上,蓦然传来一片惊呼。
孟之祥循声望去,张常逊正一面策马,一面持偃月杖,在半空中运球。
他一连击打数百下,骏马飞奔不止,迅若闪电,玉球却稳稳当当,毫无坠地迹象。
“砰!”瞅准机会,张常逊一夹马腹,穿过多重阻截,扬起偃月仗,狠狠一挥。
玉球恍若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入球门。
郎将策马奔来,高呼道:“恭喜大王,拔得头筹!”
“恭喜大王,拔得头筹!”四方看台上,文官武将,后宫嫔妃,皆齐声喝彩,响彻九霄。
张常逊面露得意:“朝廷若开击鞠进士科,孤必得状元。”
一众骑士皆赞:“大王英勇矫健之姿,便是当今圣人也难以媲美。”
“唉,大王英武,有先王之风范。”孟之祥摇头道,“却未继承先王大志。”
这一场击鞠,午时开始,至黄昏时分,方才结束。
张常逊自是勇夺魁首,却不好自卖自夸,便将赏格化为金银财帛,赐予十余位骑士,赢得一片感激之声。
“回宫!”今日尽兴,张常逊笑容不减,乘流星辇回转王宫,正要大快朵颐,填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忽见小黄门亦步亦趋而来,满脸惊恐。
“大王,大事不好。”
“前头传来消息,何将军身死,两万大军覆没。”
乍闻此事,张常逊呆若木鸡:“何重建兵败身亡?”
“正是!”小黄门低头道,“据闻,何将军出剑阁,至葭萌关,却遭了算计,以致如此。”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张常逊再无喜色,慌忙召来国中文武。
众人听闻,皆不敢置信。
何重建可是蜀国第一大将,率军攻打汉中,竟然出师未捷身先死,着实叫人震恐。
更可怖的是,两万大军覆没,可谓伤筋动骨。
张常逊六神无主:“这该如何是好?”
万一高楷乘胜追击,前来攻打成都,那他的下场……
“孟长史,不如我等即刻投降高楷,只求他不来侵犯,孤可岁岁进贡,如何?”
“不可!”孟之祥断然摇头,“臣等或可投降,唯独大王不可。”
“这是为何?”张常逊拧眉不解。
孟之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古往今来,亡国之君是何下场,大王饱读史书,怎会不知?”
张常逊浑身一哆嗦:“依长史之见,孤该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唯有远交近攻,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孟之祥喟然一叹。
何重建麾下两万兵卒,皆是蜀国精锐,原以为他即便不能攻下汉中,也可全身而退、底蕴不失。
谁曾想到,仅仅一次大战,他便死于非命,更全军覆没。
死者已矣,却将这烂摊子留给蜀国君臣。
“陇西郡公高楷,声势竟如此之盛。”孟之祥心中惊惧,“他尚未出面,仅派遣一文士一武将,区区五千兵卒,便大败我蜀国两万精锐。”
叫人情何以堪?
一时间,他只觉满脸羞惭,若非他建言,支持何重建出兵,怎会有这场大败?
可惜,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想办法抵抗高楷兵锋,才是燃眉之急。
“如何远交近攻?”张常逊抓住救命稻草,一迭声道,“还请长史教我!”
孟之祥直言不讳:“交好齐国公董澄,以抗衡高楷。”
张常逊蹙眉:“齐国公董澄?”
“他怎会助孤,与高楷交战?”
孟之祥回言:“此前,他派大将裴行基,与高楷争夺汉中,却大败亏输,两人必有一战。”
“况且,齐国公董澄,与我蜀国隔着山南西道,并不接壤,并无疆土之争。”
“高楷却已占据汉中,为我等近邻,待他夺取巴南九州,必定东攻京畿,西取剑南。”
“若不与齐国公结盟,则我蜀国孤立无援,又无汉中作为屏障,迟早被高楷铁蹄踏破,身死族灭。”
张常逊犹豫不决:“齐国公亦是天下枭雄,若他有夺蜀之心……”
孟之祥摇头:“他纵有此心,却绕不开高楷这个阻碍。”
“高楷败亡之前,他必不敢轻举妄动。”
见张常逊仍踌躇不定,孟之祥沉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王当速速定夺,以免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