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书房,男人站在窗前,指尖死死捏着腰间那枚香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秦芳菲咬了咬唇,侧过身子拿起那碗已经放温的枸杞杜仲鸽子汤,动作间不经意碰了碰瓷勺,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转身时,她余光扫过了桌面上的部分狼藉:翻倒的笔架、泼溅的墨汁、残缺的碎纸片、还有半截被掰断的狼毫笔。
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她悄悄走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世子爷,这鸽子汤用文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补气血,您近几日劳神,是该好…”
“放那!”
声音冷得像冰,连头都没回。
又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打发她,秦芳菲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
每日都叫她来,可她来了只是让她在一边坐着,不跟她说话,也不让她离开,像是故意一样。
她明白,这是在拿她故意气那位呢!
秦芳菲默默转身,把那汤盅放回了原处后,慢慢上前几步,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妾身知道您这几日心里不痛快…”
观察了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秦姨娘继续说道:“许妹妹毕竟怀着身子,脾气难免大些,爷就不要同她计较了。”
宋怀山依旧没动,不过捏在手上的那枚香囊倒是微微有些变形。
秦芳菲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过说到底,许妹妹毕竟是乡野出身,性子直率,不太明白您对她的一片苦心。”
“前日妾身去陪她说话时,她也像您一样,一直对着窗外发呆,连药凉了都没察觉。”
说到这,她微微叹了口气,“妾身当时也劝她多少顾念些身子,毕竟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孩子,她却说…”
“她说什么?”
男人终于再次开口。
秦姨娘低眉顺眼,“她说…横竖都是在熬日子,要这副身子有什么用…”
室内骤然陷入死寂。
宋怀山缓缓转过身子,眼底阴霾一片,轻笑一声。
“呵!熬日子?”
秦姨娘适当露出为难之色,“许妹妹许是孕期烦躁,爷您别往心里去。”
“您对她的情意,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她如今也只是一时想不太明白,不理解您的苦心,等日子久了,自然就懂得您的好了!”
说到这,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汤盅,“就像这汤,只要是费心熬的,终能等到愿意喝它的人!”
宋怀山的目光轻轻投向她,淡淡看了她一眼后,随即又收了回去。
他一句话没说,径直向着桌前走去,把香囊扔在桌上,坐好。
秦芳菲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走上前,悄悄站在他的身后,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为他捏肩。
男人肩颈肌肉骤然绷紧,但很快放松下来,闭着眼睛,紧抿着唇,任由她的动作。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才舒服半盏茶的功夫,屋外隐约传来几声嘈杂,紧接着,小厮神色慌张的走进来。
“世子爷,少…”
小厮进来看到两人的情形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说!”
“少夫人刚刚带人去库房闹了一通,说是今日要是不把克扣的东西补齐,就一把火烧了库房!”
那农女行事竟如此粗俗无礼?
秦芳菲听到这些话后,神情错愕,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垂眸看他。
她在等着这位爷暴怒。
没想到身前的这个男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笑了,把她都给愣住了。
宋怀山把那枚香囊重新抓在手上,再次重重捏着。
终于肯闹了?
这女人总算有点反应了,他还以为她能一直视若无物下去呢!
“她亲自动的手?”
宋怀山看着手中的香囊穗子,眼底暗沉浮现。
“还是…只冷眼看着?”
小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家爷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不,不是…少夫人带了灵雀和几个小丫头过去,她坐着指挥,让底下人砸的…”
“还说…”
“还说什么?”
小厮冷汗都流下来了,“少夫人说,东西是她让人砸的,有事她担着。”
倒是会护犊子!
宋怀山再次冷笑出声,“把欠她的东西,十倍补回去!”
“让灵雀告诉她,要闹就闹大些,若是觉得还不够,就到这来砸!”
“本世子倒要看看,她能砸多少东西!”
“传我的话,库房所有管事,扣一个月月俸!”
*
十倍的中秋节礼堆了满院,朱漆锦盒映着秋阳,刺眼得很。
许云苓站在檐下冷眼看着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搬进来,直接转身进屋。
神经病!!!
送热水的婆子今日特别殷勤,没让人去问就主动送了过来,此时正讨好素绿等人。
“最近灶房缺人手,新来的几个又不懂规矩,不知道轻重,还请姑娘别同她们计较…”
素绿指挥着人归置,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小丫头就阴阳怪气笑着,“李婆子你这话就严重了,你们灶房之前不是说了吗,天儿热,用些凉水也能凑合凑合!”
“我们都用了几天凉水了,也用习惯了,这热水啊,您还是留给秋水苑那边的人用吧!”
“秋兰!”
素绿低斥一声,“胡说什么?”
李婆子陪笑几声,讪讪退下后,灵雀的身影恰好从回廊转来,脸色微妙。
素绿急急迎上,“如何?世子爷可有动怒?”
灵雀摇头,叹了口气,“非但没生气,还让人传话,让少夫人去他书房里砸…”
素绿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这两人这几日的冷战,谁都不肯低头,把他们这些人急坏了。
“要不你再以少夫人的名义,送份粉饺过去…”
“又不是没送过…”灵雀看了她一眼,“世子爷又不傻…”
不只送东西,前几日她前去照例禀告时,世子爷都不见她。
好不容易见了,才说了几句,告知许云苓这几日身子不适,这位爷竟然打断了她的话,冷漠来了一句,“不舒服就去找大夫,和我说作甚!”
唉…自从那夜后,两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搭理谁。
灵雀和素绿皆是一脸无奈,纷纷转身看向院子里的“热闹”,素绿更是愁得紧抿着唇,直直看向许云苓所在的屋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素绿进来时,许云苓正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
院子里搬东西的动静越来越小,渐渐就没了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静。
铜镜慢慢浮现出素绿那张带着几分忧心的脸,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替许云苓把发髻上的银簪抽出,为她轻柔地按摩着紧绷的头皮。
“少夫人,您若一直这样,总不是个事。”
“世子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日是喝醉了,您不能一直这样同他置气下去啊!”
她正劝着人,素云就突然进来,把燃尽的熏香重新换上。
素绿见状便停下了话头,直到素云重新走了出去,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世子爷到底还是纵着您的,今日之事换做旁人,早就不知死几回了。”
许云苓没说话,伴随着熟悉的梨花甜香,那双无神的眼睛正定定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已经过了两天了,脖颈处的那些点点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可见那晚醉酒的他有多过分!
要不是灵雀她们及时进来阻止,这人恐怕…
许云苓一想起那夜的事,面上便浮现几分怒意。
见她这样,素绿忍不住再次劝了一句,“您就当为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低一次头吧!”
低头?
她不提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一提孩子,许云苓才平静下来的怒火再次点燃。
明明是他不讲道理,非要把她弄到这来,还数次强迫她,现在又做出这些事来恶心她,还想让她低头?
做梦去吧!
她也知道素绿是为了自己着想,她不想冲她发火,便伸手按住抽痛的太阳穴,强制压下自己的情绪。
素绿浑然不觉,还在劝着,“世子爷到底…”
“我累了,你下去吧!”许云苓忍着情绪出声打断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