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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夫人的眼泪浸透了十七肩头的衣衫。

少年浑身僵硬,瞳孔剧烈瑟缩,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不对... ...

这不应该... ...

夫人厌恶他,从不许他靠近半步,更遑论... ...会抱他?

十七想要后退,却因为太过震惊导致身子动弹不得。

夫人在说什么...?

孩子...

她的孩子...

谁...

小姐吗?

“夫人... ...”十七声音干涩,喉结滚动,“您... 认错人了。”

“不会错... ...”宁夫人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凉,“我的孩子... ...”

宁庄主和婢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秋意,你这是... ...”宁庄主上前一步,眉头紧皱。

宁夫人却充耳不闻,只是捧着十七的脸,眼泪不停地砸下。

十七猛地惊醒,强迫自己回神。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推开宁夫人,得到片刻缓解。

可这毫无规矩的举止惹得宁庄主厉声呵斥。

“放肆!”

十七立刻俯身叩首,额头贴向地砖,声音绷得死紧:“下奴该死!请庄主、夫人责罚!”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

夫人到底怎么了...

十七闭了闭眼。

这下真完了... ...

身后的温瑾川看得很不是滋味。

宁夫人好似还未发现他,全身心的精力都在十七身上。

可冒似因为刚醒的缘故,身子太虚弱,被宁庄主搀扶着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其他。

宁庄主察觉到女人的吃力,立即唤人:“快,把夫人扶进房间?”

婢女刚上前,就被宁夫人一把挥开。

她声音嘶哑,视线死死锁在十七身上,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看着跪伏在地的人,女人思绪也越来越乱,好似一时半会不知怎么解释。

温瑾川眯了眯眼,上前至十七身旁。想将他拽起,可十七一动不动。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宁夫人猛的愣住,这才注意到他。

眸子因为震惊的缘故越发睁大,随后又急忙垂下眼皮,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动怒的神情。

再抬眼时,脸上已换上得体的疑惑:“这位小兄弟是... ...”

温瑾川挑眉,他虽是八年前的样貌,但与八年后的自己相差无几,顶多模样稚嫩了些但不至于认不出来。

宁夫人不可能认不出他,还是说她没有回来?但...以她对十七的态度,绝无可能。

带着挑衅的意味抬眸,与宁夫人视线相撞。

温瑾川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慌乱,唇角微勾:“轮回殿,温瑾川。”

宁夫人怔了怔,随即勉强扯出一抹笑:“原来是魔教的人。”

语气客套,温瑾川继续紧逼。“宁夫人这是,不记得晚辈了?”

女人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凌厉:“我该认得你吗?”她声音陡然拔高,“一个魔教中人,为何出现在我望月山庄!”

保持跪姿的十七,对于他们二人的对话很是糊涂。

轮回殿?

魔教?

为何魔教的人会现身在此,还对他如此...奇怪?

宁庄主急忙上前打圆场:“秋意,五年前云城庙会,你救的那个孩子... ...”

“我救过的人多了去了,”宁夫人冷笑一声,广袖一甩,“凭什么要记得他?”

宁庄主蹙眉,满脸疑惑。

立即将宁夫人往旁边搀扶,压低声音道:“此人是轮回殿少主,可以助我们...”

宁夫人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发间珠钗晃动:“助我们什么?我望月山庄堂堂正正,有什么需要魔教帮忙的?”

十七看着宁夫人的裙摆从眼前扫过。

那熟悉的神情让他喉头发紧,往日夫人这般动怒时,他定要受一顿鞭刑。

温瑾川突然低笑出声。

心里大约明白了一二。

“宁夫人不记得我实属正常,但晚辈却记得宁夫人。”

温瑾川笑意不减,拱手行礼:“当年宁夫人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闻言,宁夫人眸色忽闪,突然下逐客令:“既已见过,便请回吧。来人,送客!”

“秋意?”宁庄主急忙阻拦,“温少主远道而来,怎可如此... ...”

十五年,距南越覆灭已有十五年。

这五年里,他亲眼目睹宁夫人对萧家的恨意有多深。

五年前云城庙会,她分明是看中轮回殿的实力,才出手相救。

可如今,竟要赶温家少主走?

难道这五年的隐忍蛰伏,她已忘了南越的血仇?

还是说... ...她另有谋划?

宁庄主心中疑云密布,却不敢贸然开口。他太了解她了,她若突然反常,必有缘由。

宁夫人声音冷硬,“我望月山庄不留魔教中人。”

温瑾川轻哼:“既如此,晚辈告辞。”

他忽然伸手按住十七肩膀,“但我要带他走。”

十七浑身发颤,夫人本就动怒,这人怎么还如此不识趣?

宁夫人呵斥:“笑话!十七是我望月山庄的人,岂容你说带就带?”

“你的人?”温瑾川冷笑,“晚辈倒是想问,夫人这些年,有把十七当过人吗?”

闻言,宁夫人喉头哽咽。

眼前闪过十七跪地受刑的模样。

她的孩子... ...她竟亲手将她的骨肉作践至此!

“这是... ...我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温瑾川突然放声大笑。

“家事?” 他指向从始至终跪伏的十七,咬牙切齿:“他被你磋磨成这样,也能算家事?这些年,你不过把他当成泄愤的工具!”

“你... ...”

宁夫人满眼怒火,却只能忍下。

宁庄主一头雾水,为何这个温瑾川会对他们望月山庄的事一清二楚?

而十七... ...

他的思绪早已乱飞。

温瑾川毫不退让:“要么我带他走,要么我留下。”

宁夫人不急,面上却浮起一抹得意:“温少主好大的口气。你想带他走?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她眼尾扫过跪伏的十七,眸子里是胜券在握的从容。

这神情被温瑾川全看在眼里。

他忽然笑了,确认宁夫人是和他一样从八年后回来的。

她认定现在的十七还没有爱上自己,笃定十七不会跟自己离开。

他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宁夫人,你我心知肚明。你就算现在把我赶走...我也不会放弃。”

宁夫人手心紧握。

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她真的想对温瑾川出手。

“不如...”温瑾川直起身,声音恢复如常,“我们单独聊聊?”

庭院里突然有一瞬的寂静。

十七的呼吸声混着凉风轻响。宁庄主欲言又止,最终在宁夫人的注视中退开半步。

女人好似犹豫许久,最终答应:“好。”

宁庄主见状,喝退了院中所有婢女小厮。自己也退出了琉璃阁楼。

宁夫人本想进阁内,突然想起还有一人在。

她再次蹲下身,伸手扶住十七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单薄衣料下嶙峋的骨节,心头猛地颤动。

十七条件反射地绷直脊背,额头还带着方才叩首时沾上的尘土。

他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抬起上身,脖颈却仍卑顺地低垂,连眼皮都不敢颤动半分。

“你先下去吧。我...晚些去看你。”

少年浑身发抖,像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命令。

他呆滞地点头,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又立即稳住身形,倒退着消失在院门转角。

温瑾川冷眼,忽然道:“宁夫人现在装慈母,不嫌太晚?”

女人眼中翻涌的痛楚尚未敛尽,恶狠狠的瞪了温瑾川一眼后,转身进屋。

见她不答,温瑾川自己回了句:“也是,总比前世醒悟早。”

两人刚踏入阁楼,温瑾川便反手合上门扉:“宁夫人不必再装,看到我的第一眼,您就清楚,我和您一样,都是从八年后回来的。”

宁夫人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半晌,她忽然低笑出声,指尖抚过窗台上的小玩意:“是又如何?”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赶我走?”温瑾川逼近,“您明知我为他而来!”

“咳咳...”

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捂着心口缓了许久才抬头。

烛火映照下,她眼底竟带着几分嘲讽:“温瑾川,我既然回来,自然会好好待他。现在...不需要你!”

温瑾川嗤笑:“我原以为宁夫人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后,会懂得照顾十七的感受。没想到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不用你操心!十七现在根本不认识你,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

“您以为,重来一次就能抹去那些伤害?”

女人突然抓起茶盏砸向地面:“滚出去!温瑾川你给我听好了!这是我望月山庄,你若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温瑾川冷笑一声,眸底寒意显然:“宁夫人未免太自私了些!若还在前世,您逼我离开十七,他会怎么想?”

女人面色越发难看,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

温瑾川继续逼近,“您不过是想抢在他认识我之前,把我从他的身边抹去。说到底,您还是把十七当作一个工具,从不会站在他的立场想!”

“放肆!”宁夫人怒极,袖中暗劲翻涌,一掌拍向桌案:“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温瑾川不避不闪:“宁夫人若这么不讲道理,那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十七,我绝不会放手。”

“你... ...”

女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意骤现。

温瑾川直视她,语气森冷:“您若不让我见十七,或从中阻拦,轮回殿与望月山庄...不死不休。”

他微微偏头,眉眼弯了又弯,“宁夫人,您觉得,如何?”

空气凝滞。

女人死死盯着他,指尖微颤。

她了解温瑾川的狠绝。

若真撕破脸... ..

怕是双方都吃不了好果子。

然而温瑾川忽然收敛了锋芒,后退半步行礼:“您是十七的母亲。无论您如何待他,他始终敬重您。您在他心中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他抬起眼,眸中波光跳动:“为他,我不愿与您为敌。不如以一年为期,若他对我无意,我自会离开。”

“一年?”宁夫人嘲笑道,“温少主对自己这般没信心?”

闻言,温瑾川双眸低垂。

这一世,他确实没有把握。

阁外传来更漏声,三更天了。宁夫人望向窗外夜色,忽然道:“三个月。”

“什么?”

“我只给你三个月,若三个月后他对你无意,我希望温少主能识相走人。”

话音戛然而止。

温瑾川却听懂了未尽之言,郑重颔首:“多谢夫人成全。”

“别高兴太早,到时候还请温少主不要反悔。

“当然。”

有了与宁夫人的约定后,他出入望月山庄便方便许多。

急忙走到西院时,只见空无一人,床榻上药瓶还搁在原处。

他忽然想起十七那个死脑筋,又加上宁夫人的变化,他定是去了地牢。

不做片刻犹豫,立即大步迈去。

刚迈进便瞧见到了那个傻子。

最里侧的牢房里,十七抱膝坐在角落,听到脚步声这才抬头。

隔着铁栅栏,只见温瑾川正居高临下看他。

“为什么在这?”

十七见是他,又把头埋进双膝。

“关你什么事。”

温瑾川气笑了,一脚踹开牢门。直接拽上十七的手腕想拉他起来。

可十七猛的抽回手,不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瑾川反问:“你在这又想做什么?是宁庄主发话了还是宁夫人命你来这?”

少年被噎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夫人今日... ...异常。定是下奴冲撞...”

“傻子。”

十七将额头抵在膝上,声音很闷:“我是傻。不傻的话...活不到现在。”

温瑾川蹲下身,心疼的伸手抚上少年凌乱的发顶:“出去吧。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十七用力打掉他的手,眼底猩红。

他狼狈地向后缩,“你们一个两个...都疯了...”

温瑾川太想将他抱进怀里,可又怕吓到十七,只好强行忍住内心的冲动。

他叹了口:“我不是疯子。”随后坐到十七旁边。“既然不想出去,我陪你。”

十七怔住。

他失神抬头,看着温瑾川的侧脸,那神情竟像是在...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