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黛青色的山腰。草尖上的露水凝着月光的冷冽,东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田埂,胶鞋碾过碎石的脆响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老槐树在村口投下巨大的阴影,早起的村民蹲在石碾旁卷着旱烟,烟圈混着晨雾里,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东子褪色的牛仔外套——那个五年前背着蛇皮袋去省城闯荡的后生,如今又背着同样的行囊回来了。
“前进大伯!”东子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院墙上的爬山虎簌簌作响,许前进正戴着老花镜修剪墨兰,剪刀在青瓷盆里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老人抬头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皱纹里盛满了岁月沉淀的温和:“东子啊,快进来坐!”
木凳被顾文压得吱呀作响。他盯着掌心的茧子,喉结上下滚动:“大伯,村里的果园、度假区都红火了,可是我出去东奔西跑的,活没少干苦没少吃,也没赚下几个钱,所以你看看能不能在村里给俺谋条生路......”话音未落,许前进已放下花剪,苍老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东子啊,村里的各种场所都让人承办了啊,未完成的活计早被人占了坑。咱们得往新路子上想啊。”
听到他们的谈话,许和平掀开门帘走出来,藏青色卫衣沾着草屑——他刚从度假区考察回来。“东子,你注意到没?”他抓起桌上的竹制折扇,在掌心重重一拍,“那些游客出了景区,累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连个歇脚的地儿都没有!你是不是在风景区门口开个休息茶吧?”
“休息茶吧?”东子和许前进异口同声。晨光穿过葡萄架,在许和平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对!弄点现磨咖啡、花果茶,再摆些软垫沙发。”许和平比划着,眼中燃起兴奋的火苗,“小年轻谈恋爱,走累了就想找个安静地方说体己话,这生意准能成!”
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东子望着院角那株歪斜的梨树,五年前离家时它才碗口粗,如今竟已亭亭如盖。“可村里人......”他嗫嚅着,声音被热风揉碎。许前进的烟斗在青石上磕出闷响:“当年北山种苹果,谁不是骂我瞎胡闹?现在呢?”
八月的骄阳炙烤着柏油路,东子的衬衫湿了又干。他揣着借来的账本,在县城咖啡馆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拉花技巧和经营门道;深夜的工地上,他打着哈欠和工人抬水泥板,安全帽蹭过脚手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当“山语茶歇”的木质招牌挂上青砖墙面时,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墙灰。
开业那日,鞭炮碎屑染红了石板路。白发苍苍的王奶奶踮着小脚凑近橱窗:“这洋玩意儿,咋比咱们的粗瓷碗还金贵?”东子笑着递上桂花蜜酿的酸梅汤,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动着细碎的阳光。角落里,几个染着黄头发的少年嘬着珍珠奶茶,兴奋地用方言争论:“这比村口美丽超市的汽水带劲多了!”
深秋的某个傍晚,夕阳把度假区的枫叶染成血色。一对背着单反的情侣推开玻璃门,女孩的登山靴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泥印:“终于找到歇脚的地方了!”她瘫在藤编椅上,睫毛沾着细碎汗珠,“这氛围,比景区的人造景观舒服多了。”男孩掏出手机拍摄墙上的老照片——那是东子特意挂的村民采茶旧影,斑驳的画面里,穿蓝布衫的妇人正对着镜头腼腆微笑。
雪落无声的冬夜,茶吧飘出阵阵姜茶香。东子手把手教新来的小慧打奶泡,不锈钢奶缸里,绵密的奶泡如同云朵升起。透过氤氲热气,他看见几个放学的孩子围着炭炉烤红薯,老人们戴着毛线帽下象棋,棋子敲击木桌的声响,混着咖啡机的蒸汽声,在暖黄的灯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如今,“山语茶歇”的玻璃幕墙倒映着四季更迭。春日的樱花瓣飘落在拿铁上,盛夏的蝉鸣混着冰饮的吸管声,深秋的银杏叶铺成金黄地毯,寒冬的窗花凝结着热茶的温度。顾文站在吧台后擦拭杯子,目光掠过墙上的“最佳创业奖”奖状——那是镇里上个月颁发的。远处,东山景区的霓虹灯在暮色中闪烁,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而他知道,自己也成了照亮家乡的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