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远复杂看了虞苏一眼,叹了口气,“王妃此来,所为何事?”
虞苏慢悠悠走过去,眨着眼睛,装出一副委屈模样:
“自然是为了向师父您道谢呀。”
真远大师手一抖,连连摆手:“阿弥陀佛,施主慎言,慎言。贫僧可不敢当师父二字。”
“施主如今贵为王妃,礼重千钧,贫僧一介僧人,哪敢妄受此称。”
虞苏倒也不恼,认真道:“可若不是您当日为我批命格,替我铺了条退亲自保的路,我怎能走到今日?所以这声师父,您担得起。”
微顿片刻后,虞苏收敛了笑意,又道:
“许多人都在等着看我命格克夫、婚姻不顺的笑话,结果自然是不如她们所愿。这几月来,城中一直有编排您批命不准的传言,我也听到不少。……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
真远神色淡然,不甚在意,“世人妄语,贫僧不放在心上。如此也好,少些人上门问命,贫僧也落得清净。”
虞苏闻言失笑,朝他深深一礼,“我受过您的恩情,心里始终记着。往后每年,我都会为清隐寺添一笔香火,也算还这份因果。”
“阿弥陀佛,王妃功德,贫僧记下了,定为你点灯祈福。”
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虞苏了却心思,心里也安宁。
正在这时,真远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抬眸看她。
他的神情依旧沉静,目光中却含着一丝晦涩。
“实不相瞒,贫僧曾私为王妃与玄王合卦一签。”
虞苏一怔,眨了眨眼,耳朵竖得高高。
虽然她是唯物主义,可内心其实还是信几分玄学的。
比如和一个人顺不顺,气场相和很重要。
“如何?”
“两位命格皆属上上,若并肩同行,卦象所示有搅动天下风云之象……”
虞苏本是听得入神,一听搅动风云四字,猛地抬手就捂住了耳朵:
“不听不听,贫僧(王八)念经”
她转身就跑,步子飞快,边跑还边挥手,
“谢大师,我这就去捐香火钱!香火钱管够,您可别再说了!”
真远:“……”
他还没有说完呢。
她命中,还有一劫未过。
可那身影已飞快跑远。
罢了,是祸躲不过。
施主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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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虞苏回禅房路上,边走边喃喃自语:
“早知如此,烧完香就告退了。谁让自己多嘴非要见大师呢?”
搅动天下风云?
这话要是传出去……陛下怕不是要第一个把她和陆玄昭嘎了。
她停下脚步,忽而神情一顿。
脑海里莫名浮出一个画面,
大殿之上,锦袍金冠。
那人端坐龙椅,眉眼冷肃,不怒自威。
她猛地摇头,心脏乱跳。
不可能。
陆玄昭那人忠君守礼,心里头装得满满都是天下苍生。
怎么可能造反?
虞苏失笑。
结果不知不觉间撞进了人怀。
下意识,她后退半步,抬头一看,顿住了。
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仅青衫束发。
仙姿佚貌,眸若山泉初融后的浅水,澄澈不含半点杂质。
是阿月郡王。
“你怎么在这里?”虞苏有些意外。
阿月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山上凉快,这段时日都在师父这清修。”
他声音温润,又略带少年清亮,不疾不徐。
避到清隐寺,其实是为了躲母亲。
他不是任性的孩子。
只是有时候,母亲的爱,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近长公主又开始替他挑选婚事。
各家小姐的画像一摞摞送来,叫他逐一挑选。
其实他觉得,只要不是虞苏,选谁都无所谓。
他照例选了一个看着还算合眼缘的。
可等真正相看时,他便明白,那并非他所挑之人。
果然,母亲说:“那女子眼神明亮,看着就有主张。母亲还是觉得,温柔乖巧的,更适合你。”
“阿月,你是母亲最重要的人。母亲只想你幸福。”
“你是懂事的孩子,会听母亲的话对吧!”
“母亲只有你,你说过会爱母亲一辈子的……”
那一刻,阿月心头的一根弦嗡的一声,崩断了。
看似给了他选择的权利,实则母亲早就替他做好了选择。
不仅如此,还会冠冕堂皇的替她的行为套上一个理由。
叫他驳斥不了。
所以,他避到了师父这里,只求几日内心清静。
看着阿月眉宇间的沉郁,虞苏心中顿时明了几分。
只怕又是与长公主闹了不快。
那个疯女人。
说实话,她都怕。
婚后,陆玄昭与长公主来往少了不少,虞苏也因此极少再见她。
想起曾经差点被长公主杀的过往,她叹了声气,对阿月道:
“山上也好,清静。得空你多在山上待几日。”
“那苏姐姐呢?”
“我?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这样啊。”
“嗯。出来挺久了,我该回去了。”虞苏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阿月轻嗯了声,声音莫名失望。
虞苏走了两步,于心不忍,回头。
却见他立在原地,垂敛着眼眸。
背影落在山林斜光中,竟有些孤独清寂的味道。
看了片刻,虞苏忽然开口唤道:
“郡王?”
阿月神色微怔,抬眼看她。
只见虞苏双手负在身后,眉眼带笑。
她站在山石台阶上,一步步又往回走。
裙摆轻扬,扫过两侧葱郁的草木。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的模样像极了我府里的小狗。”
阿月当然知道,那条名为陆苏的小黄狗。
他不喜欢那个名字。
“阿黄?”阿月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嗯,”虞苏点头,语气带着笑意,“别看阿黄平日很乖,很通人性。其实性子倔的很。”
“它有一条旧毛毯,毛都磨秃了,可它一直不肯丢。谁要是拿走,它能满王府追着那人跑。就是我也不例外,虽不至于咬我,但是也会生气地不理我。”
“它那么乖,但它也有自己的底线。”
“那条旧毛毯对它来说,不是值不值钱的事,那是它的底线,谁都别碰。”
她偏头看他一眼,又道:“我总觉得你和它很像。”
“软是软了点,乖是乖了点,可你心里有根线,拉断了你也会咬人。”
阿月沉默了会,声音有些轻,“可我,分不清那根线。”
虞苏:“那就听你自己心里的声音。你觉得委屈、觉得不舒服的事,十有八九就是不对的。”
阿月站在那,没说话。
他垂下眸,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
虞苏又笑了,语气一转:“对了,阿黄最近当母亲了,崽子们刚满月。”
“下次若你下山,我让人给你留一只,你来选。”
阿月眼睛微亮:“可以吗?”
“可以呀。”虞苏笑,“不过还得先问问阿黄愿不愿意把崽送你。”
阿月认真点头:“那等下次……我下山去问问它。”
“嗯,随时欢迎。”
虞苏笑了笑,告辞,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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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苏将两块黄玉交给小沙弥,作为香火钱。
周围众僧与香客皆是一惊。
黄玉何其珍贵,一块抵得上寻常人半生积蓄,更遑论两块。
小沙弥更是愣得说不出话,最后憋了一句,“施主很有钱吗?”
虞苏笑笑不语,“没什么钱,不过我夫君有钱啊。”
下山时,风正清凉,阳光也正好。
青葵颇有点不舍,“小姐,那两块玉值万两银子啊……”
虞苏倚着软枕,笑道:“不管多少钱,我现在只求那黄玉别回来了……”
话音未落,前方山路忽然一暗。
树影晃动中,几道黑影如幽魅闪过。
青葵脸色一变:“王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