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巨大的压力、不被理解的委屈、对逝者的愧疚、对下属的维护、以及对眼前这赤裸裸的政治倾轧的厌恶,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那张一向沉稳甚至有些隐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轻蔑笑容。
这笑容如同寒冬里的冰凌,尖锐而刺骨。
他挺直了腰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江昭阳目光如电,扫过张超森和林维泉。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回响:“呵!如果一定要这样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把尽职尽责的同志推出来当替罪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死死锁定张超森,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那么——我!不!服!”
“我也绝不接受——你们强加于我的,任何一项不实之词!”
“更不接受——你们强加于陈郁文同志的任何污蔑和处分!”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暴力感的爆发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窗外的天空,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乌云。
紧接着,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
仿佛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激烈交锋擂鼓助威,又似在冲刷着这沉闷空间里弥漫的硝烟与尘埃。
惨白的灯光下,江昭阳的身影在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绝而挺拔。
张超森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林维泉目瞪口呆。
赵珊手中的钢笔,终于“啪嗒”一声,掉在了记录本上,滚落到桌边。
风暴,在会议室内外,同时达到了顶点。
张超森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撞在高背椅上,脸上那副掌控一切的威严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惊愕、震怒。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在他眼中飞快交替。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林维泉方才一时火气上冲,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搅局——用那样下作、直白的手段去搞陈郁文,简直是没带脑子!
他暗中咒骂道,林维泉这蠢货,这简直是在帮江昭阳!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越过桌面上摊开的厚厚卷宗和茶杯,牢牢钉在对面江昭阳的脸上。
现在要对付的就是江昭阳。
这小子成了自己心头一根越来越硬的刺。
其次他都是次要的。
陈郁文算什么东西?
他甚至都闭眼都能想象得到,此刻陈郁文正缩在办公室,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椅子缝里。
陈郁文不过是个顺手就能摁死的小蝼蚁,碾死他,跟碾死只蚂蚁没区别,连声响都听不到。
何必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较劲呢?
别因影响了自己的计谋。
一股带着冰碴子的戾气涌上心头,张超森猛地转向林维泉。
他的脸沉得像块被水浸透的黑铁,深褐色的眼珠里毫不掩饰地射出冰冷的警告,那视线刮在林维泉脸上,仿佛要活活剜下他一块肉。
林维泉被看得猛地一个激灵,喉结上下滚动,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后面所有要说的话,全都噎死在了嗓子眼里,只剩下额角汗珠不争气地往下滑。
他死死垂下眼,脖颈僵硬,仿佛被钉在了座位上,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桌上几杯热茶腾起的袅袅水汽都仿佛凝固了。
张超森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间,那因怒火和忌惮而有些粗重的气息被强行压了下去。
再开口时,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公正”和“缓和”,甚至有些虚浮的“赞赏”意味。
“江镇长,”他目光转向江昭阳,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类似松弛的弧度,嘴角绷得不那么紧了,“关于陈郁文同志的处理,你刚才分析的……嗯,有一定道理。”
“责任归责嘛,要实事求是。”张超森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如果真如你所言,陈主任事前确实严格履行了职责,开具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停产整改通知文书……”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仔细权衡措辞,更像是在评估自己这句话抛出去的分量,“那么,他对天晟水泥那起特大安全事故的直接责任,嗯……也确实不能看得太重。”
“确实……相对有限。”他摊了摊手,显得颇为“通情达理”。
“这事,它和周大年那案子性质不同!”张超森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盖棺定论、切割开来的味道,“不能混为一谈!”
江昭阳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封的嘲讽:“张县长,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很简单。”
“安监办每一份文件的收发、签批、执行反馈,都有原始记录,有完整的档案链条可查。”
“白纸黑字,一目了然。真的,假不了;假的,”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也真不了。”
“嗯……”张超森拖了个长音,手指在光亮的桌面边缘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似乎在快速地权衡算计着。
几秒钟的沉默凝固了室内的空气。
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用一种带着施舍般“宽宏大量”的口吻做出总结:“我看这样办吧。”
“关于陈郁文同志处分的问题……鉴于其履职过程和结果的特殊关联性,”他又习惯性地停顿,目光扫过江昭阳,最后落在林维泉身上,重点强调,“可以免除正式的党纪政纪处分。”
林维泉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后仰,紧贴在椅背上,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但是!”张超森的转折来得毫无预兆,语调陡然拔高,强硬起来,“鉴于工作流程确有疏漏,安全底数摸排不准,未能有效规避风险,问责不能完全缺位!”
“我建议——给他本人一次严肃的诫勉谈话!”
张超森的声音变得坚硬如铁石,“谈话要点和尺度,由镇党委自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