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筷子,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桌上扫过,最终落在一盘清炒菜心上。
翠绿的菜心根根挺立,沾着薄薄的清油,看着很是清爽。
他夹起几根,慢慢地送入口中。
青菜炒得恰到好处,虽然是很普通的家常味道,却格外熨帖。
保留了脆嫩的口感,带着蒜蓉的清香。
他缓缓咀嚼着,胃里那因焦虑而产生的灼烧感,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抚。
难怪,有人说,在部队一个好的炊事班能让连队战斗力倍增,抵得上一个指导员。
想象一下,当晨曦初破,士兵们经过艰苦的训练后,回到食堂迎接他们的是热气腾腾、营养均衡的饭菜。
那不仅仅是对味蕾的慰藉,更是对身心的一次全面充电。
吃得好,意味着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恢复;休息得好,则是为接下来的挑战蓄积力量。
如此循环往复,自然,士兵们的工作状态便能达到最佳,无论是日常训练还是实战演练,都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水平。
部队如此,地方也如此!
这个新世纪宾馆,是政府定点的对外接待宾馆。
食物丰盛,物美价廉,做得真不错!
宁堃就坐在江昭阳旁边,吃得正香。
她吃相相对优雅,但速度不慢,显然也是饿坏了。
一块酥脆的炸虾被她灵巧地送入口中,腮帮微微鼓起,细细咀嚼着,脸上带着享受的神情。
他的目光自然地移向身边,落在正吃得脸颊微鼓的宁堃身上。
她察觉到注视,刚好也侧过脸来。
四目相对,她明亮的眼睛里还带着咀嚼食物的认真劲儿,嘴角却已经扬起。
她端起旁边刚倒上的橙汁,朝着江昭阳的方向,俏皮地扬了一下眉梢,然后大大地喝了一口。
江昭阳心领神会,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
他也笑了,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饮料——不是酒,是宾馆特调的冰镇酸梅汤——同样向她示意了一下,然后也仰头一饮而尽。
酸甜冰凉、还带着淡淡桂花香的液体顺喉而下,仿佛一道清泉,瞬间洗涤了心头的部分滞重。
那一口冰凉,确实让他感觉全身舒爽了不少。
“嗝……”吴远满足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揉了揉肚子,开始有闲情点评了:“嗯,老赵,今天这红烧肉炖得真到位,入口即化!”
“那是,咱宾馆陈师傅的红烧肉可是一绝。”司机老赵乐呵呵地应和。
“这鱼也新鲜,”宁凌淇擦了擦嘴角的汤汁,“火候正好,又嫩又滑。”
“我看看这粉丝扇贝,”王传宗夹起一块扇贝,连带着晶莹的粉丝,“嗯,蒜蓉炸得焦黄,够味,粉丝也吸饱了汤汁,好吃!”
郑婕也笑着说:“这酸梅汤真解腻,不错。”
餐桌上逐渐热闹起来,话题从对美食的赞叹,慢慢发散开来。
语气显然比在车上讨论时轻松随意了许多。
轻松的氛围里,江昭阳暂时放下了那些如山的难题。
然而,这份松弛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他准备再尝尝那炸虾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外搏动,硬生生将江昭阳从餐厅短暂的、带着食物暖意的喧闹中剥离出来。
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他掏出手机来一看,是林维泉打来的。
江昭阳心头微微一紧,他站起身,指了指手机,示意要出去接听。
走到餐厅外的走廊,喧闹声减弱。
他接通电话:“喂,林书记?”
“江镇长啊……”林维泉的声音立刻从那头灌入耳膜,带着一种长途奔波的沙哑和明显的疲惫感。
背景音里,夹杂着远处模糊却极具辨识度的高铁进站广播声、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嘈杂。
林维泉显然还在高铁站台或广场上。
“人送上高铁了。”那一边的林维泉言简意赅,语气里是任务完成的松弛,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检查组这边……对镇上的工作还满意吗?”江昭阳压低声音问。
“是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专项检查,”林维泉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清晰了几分,也沉重了几分,“面上看,总体还行,该看的看了,该说的场面话也说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但……唉,只是没有想到层级这么高,王部长提了不少细节问题,很具体,很深入。”
“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不是那种走马观花、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套路。”
“有些点,直指痛处啊……”那“唉”字拖得很长,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隔着电话线砸在江昭阳的心上。
林维泉的语气,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压力被接收、并且正在向下传导的沉重感。
王部长?
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声的闪电,让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市委组织部哪个新提拔的副部长?王海阳?
上周的工作简报上,那个名字还只是在市委组工会议的豆腐块里一晃而过,带着新官上任的模糊感。
会是这位吗?
“你现在在宾馆陪客吃饭吗?”林维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愣神。
“嗯,宁处长、王教授几个都在,刚吃上没多久。”
“行,你抓紧时间吃,我们这送站的,就在市里吃,下午再过来……”林维泉的声音顿了一下。
“好!”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地响起。
不对。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深水炸弹,在他看似平静的思绪下骤然引爆。
送王部长送到高铁?
王海阳王部长,不就住在市里吗?
他家就在市委家属院那片区域,这点信息江昭阳还是知道的。
一个住在市里的副部长,结束对一个乡镇的检查后,需要“送上高铁”?这行程逻辑根本不通!
除非……
江昭阳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随之一滞。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后颈,让他几乎打了个寒颤。
难道……此“王部长”非彼“王部长”?!
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神经。
一个更庞大、更具压迫感的身影,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形,带着令人窒息的分量。
省委!
难道是省委组织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