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绮坐在马车中往城中去。
听到外面车马辘轳声，掀开车帘看去，见一队官兵督促着许多壮丁用小车搬运着什么，便着人去打听。
原来是此处有一皇陵地宫出现了坍塌，官府正在着手修缮。
赵锦绮听罢，眼波流转，缓缓放下车帘。
通判府，赵锦绮端端正正坐在主位，青州通判陆通着玄黄便衣陪坐在下。
陆通笑道：“公主是说，要调用那二十车新运来的西海湖盐！实在抱歉，这些盐恕在下不能给公主。”
赵锦绮道：“为何？”
陆通倒是惊讶于他拒绝的这么干脆，这位公主还能面色如常的没有发火，于是继续道：“因为这些盐有别的用处。”
赵锦绮：“先挪十五车给我用，盐市有那五车救急，我即刻命人再从西海郡购盐过来顶上，青州府也是可以周转开的吧！”
陆通摇摇头：“不可。”
赵锦绮微微蹙眉：“陆大人，我倒不知，青州府何时已强硬到可以不听圣令了？”
陆通忙笑着道：“非也，公主误会了。此事无关青州府，你看我此刻也未穿官服与您交谈。仅代表我陆某人自己而已。”
赵锦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通继续笑道：“这批盐不是青州府采购的，是我陆某人自己出资买的，我也有急用，公主您是皇家贵胄，可按本朝律令，也不能强要在下的私人财产吧。”
赵锦绮闻言，抬眼向这位青州通判看去，倒是年纪轻轻，生的眉目清秀，只是那面上一截山脊般的鼻子，显得这人有些精明市侩。
赵锦绮抿了一口茶，笑道：“陆大人大手笔啊！一口气采购二十车湖盐，我记得青州通判的俸禄……”说着她看向珍珠。
陆通道：“惭愧惭愧，陆某人俸禄低微，全靠家妻善做些小生意，家中积攒了些薄资。”
一番话将官府和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成了纯生意，赵锦绮的身份便也不能在他这里发挥作用。
赵锦绮放下茶杯：“陆大人好谋划。那……便按照生意来谈吧，你这些盐，多少价肯卖与我。”
陆通闻言，笑意盈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不卖……但是，可以谈谈条件。”
赵锦绮又看陆通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人禀退左右。
赵锦绮道：“陆大人，说说你的条件吧！”
陆通微微颔首：“陆某人要公主收走的，所有粮。”
赵锦绮怔住了，冷脸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陆通低眉垂眼，却还是答道：“知道。”
赵锦绮：“呵呵，我要是不给呢？”
陆通将头低得更低了：“那就只能让那些粮……全都坏掉，要么粮给我，我来清理里面的脏东西，要么公主留着那些粮，看着粮食被一点点糟蹋完。”
赵锦绮忽而被气的笑了一声，从前都是她当强盗，如今在这天高皇帝远的的青州，居然遇上这么个从她手里硬抢的角色：“陆大人好大的胃口，可知我收这些粮花了多少气力。”
陆通缓缓抬头，那山脊般的鼻子让他显得更加精明：“我也只是按上面吩咐办事，公主大可放心，这些粮到了我手里，我也不会糟蹋了，重新存于官家粮仓，若有征粮需要，今年便可少征收百姓些粮。”
赵锦绮敛下眸子，听这陆通一番言语，倒是个有些本事的，敢正面与她这个出了名的野蛮公主对峙，言语中也可见心中有些乾坤，为着粮食，为着百姓考虑。
只是他不知，这些粮若存于那些官家粮仓，恐怕难逃被付之一炬的结局。
赵锦绮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静静望着虚空：“如你所愿。”
陆通惊讶，他没想象到，她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原本他还准备实在不行，便倾家中财力购回粮食。
她起身：“但我有一个条件，驱完蛊，我的人会撤出营地，陆大人可带人接管营地，不必将粮移回官家营地。”
陆通微微思索：“恐有闪失，还是移回官家粮仓保险些。”
赵锦绮看向他：“我若是猜的不错，你所说的上面，给你的命令应该是阻止我拿到湖盐，毁掉这批粮吧！”
陆通抬眼，看到赵锦绮的眼睛，如深湖幽井，仿佛将他洞穿，又慌忙低下头。
赵锦绮继续道：“但你不忍这批粮被糟蹋，所以私人出资购入湖盐，与我交易，你想着，只要粮食掌握在你手里，便也勉强可对上面有个交代，同时保住这批粮，是吗？”
陆通紧抿着唇，低着头，眉间皱得愈发紧了：“公主……”
赵锦绮看向陆通，道：“你只说，是也不是？”
陆通心中却盘算不清这位公主的意图，明明话已到口边，却不敢说出口。
赵锦绮道：“陆通，你孤苦出身，吃百家饭长大，并无亲族可靠，也可说无牵无挂，靠自己混迹市井，做生意积累些许家资，迎娶华家远亲女，走入仕途，后将所有生意铺面都挂在夫人名下，实则还是你暗中一手经营。
你治下七年，青州一方风调雨顺，民风淳朴。以你的才能，早该升迁入京，如今却长期窝在这小小青州，便是放不下那些曾给你一口饭吃的青州百姓吧！
是也不是？”
那一句是也不是，再次传入陆通耳中，如远山寺庙传来的古钟鸣声，唤起了他藏在心中的那些回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放入他手中百家饭食衣物。
陆通抬头看向赵锦绮，忽而把心一横，信了心中的感觉，这位公主，并非高高在上、蛮横不理民事之辈：“是。”
赵锦绮唇边化出一点暖笑：“在保住粮食这一点上，我与你，立场是一样的。”
陆通似乎也被那笑感染，放松了些：“多谢公主。”
赵锦绮：“但你的上面，可不这样想。”
陆通：“殿下何出此言。”
赵锦绮：“不信，我们赌一把，把这些粮食交给你，看看你保不保的住。”
陆通疑惑的看向赵锦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