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的嬉闹声碾过玉米叶时,裴嘉楠已经抹净眼角站了起来。
“我没事了,走吧。”
“要不别送了吧,没多远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行,送到桥头。”
他的固执像生了锈的铁锁,卡在两人之间咯吱作响。
石榴无奈,折了根芦苇指向岔道。
“那我们从这边走,走田埂绕过去吧。”
“好啊,都听你的。”
裴嘉楠知道,临近林家湾,石榴怕被村里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引起闲言碎语。
走到一处土丘的时候,野雏菊开得正好,石榴停了下来,她想逗逗裴嘉楠,让他开心一些。
“裴嘉楠,还记得这个地方不?”
“当然记得,小时候的那个冬天,我就是在这里被你打哭的。”
想起小时候的趣事,两人笑了起来,不约而同的登上了小土丘。
脚步惊飞了草窠里的纺织娘,当他们并排站在丘顶,发现记忆里巍峨的\"山巅\"不过是个小土包。
“石榴,这土丘是不是变低了?感觉没以前高了……”
“不是土丘变低了,是我们长高了。”
“是啊,小时候觉得它就像一座大山,怎么爬也爬不上,现在看来,它不过是个小土坡。”\"
“自己变强大了,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也没翻不过去的山。”
裴嘉楠笑了,他明白石榴的良苦用心。
“放心吧,石榴,我会没事的。”
“那就好。开学了,就不要想太多,全力以赴吧,十年寒窗,就此一战了,我也一样。”
“嗯,这一年咱们都全力以赴。对了,石榴,等明年六月高考一结束,你记得在学校等着我,我找你有事。”
“啊,什么事要提前一年约定啊?”
石榴有些奇怪。
裴嘉楠一时语塞,他不敢说出自己想第一时间去做亲缘鉴定的想法,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
“考试结束后不是要估分么,然后再填报志愿,我怕我估分不准,想找你商量一下。”
“哦……估分是很重要,不过老师肯定会有指导的。还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吧。”
石榴没有在意,她以为裴嘉楠是想知道她的报考志愿,但她眼下确实没有十分明确的想法。
所以石榴有意岔开了话题。
“对了,裴嘉楠,你手上的疤还在吗?”
裴嘉楠没说话,只是掌心向上,朝着石榴伸出了手。
石榴探头仔细看了看,他的掌心里隐约还有一道蜿蜒的旧痕。
那道横贯生命线的白痕像把锈钝的裁纸刀,截断了感情线,命运纹路在此分岔。
“看这疤痕都长进掌纹了。”
石榴的指尖悬在疤痕三寸之上,像在丈量某种不可言说的距离。
就在这时,后面的安子凑了上来,挤进两人间隙。
“你俩看啥呢?石榴还会看手相啊?”
“不会,就是看他手上的一道疤。”
\"让我瞧瞧!哟,这疤莫不是月老喝醉划错的红线?\"
眼看安子又开他俩的玩笑,石榴决定离开。
“好了,前面就是大桥了,你们不用送了,安子,裴嘉楠就交给你了。”
石榴径直走向大桥,站在桥上朝着他们挥手告别,少女轮廓被逆光镀成薄薄的剪影……
直到石榴拐进村口,再也看不见人影,裴嘉楠还站在土丘之上,默默的看着林家湾的方向。
“看不见了吧?可以走了吧?”
安子无奈的拍了拍裴嘉楠的肩膀。
“石榴你俩是初中同学吧?还青梅竹马的。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早不追呢?”
裴嘉楠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不远处浑浊的河水,心里也是一片浑浊。
那个十多年前被困在此处哭嚎的男孩,早被岁月揉成掌纹里的白痕。
在亲缘关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都不能表露,心里的感情也只能时刻压制着。
看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年,安子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越来越觉得石榴和小楠更般配一些,但想到痴心的老大,他又有些心疼。
“哎,这林石榴,脚踏两只船啊……”
“不许你这么说她,这不关她的事。”
“也对,不怪石榴,怪你……你说你要早行动,哪儿还有老大什么事?”
“老大?谁啊?”
\"万雁鸣啊,那是我老大。哦,现在你哥是我老大……\"
“对了,早上那会儿,你们说万雁鸣去哪儿了?长沙吗?”
“嗨,和你说不着,你这三好学生还是好好考大学吧,走了!”
安子转身走了,裴嘉楠又朝林家湾的方向看了看,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
石榴回到家,灶房里飘出炒腊肉的焦香。
父亲正在做饭,母亲则在堂屋坐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看到女儿回来,母亲并没有多问,只是拉过石榴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心里就有数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果然是班主任的电话,通知她后天返校学习。
暑假就这么匆匆结束了,潮湿,沉闷,忙碌又单调,带着些期待和失望,带着些苦涩和迷茫……
石榴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了书包里那个破碎的水晶球。
水晶球已经无法修复,只剩下一对孤零零的小人儿互相依偎,再也没有雪花为他们伴舞,再也没有水晶壳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