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李之罔看到了未来。
那时候齐暮终于累了，数年的历战和背叛终于姗姗来迟且不可避免地彻底摧毁她的身体，她将脸上的白布扯下，几乎恳求般道，“之罔，我若不在了，请拿起这匹纱布继续我的理想，任何人，只要他蒙上白布，那么他就是齐暮，就是齐元明的独女。光复南洲的理想绝不能从我这儿就如此简单地终结。”
“我不答应。”李之罔的答复很短，但足够坚决，即便只剩下半个脑袋，他也也要待在她的身边。
突然之间，齐暮哭了，两个空洞的窟窿像洪泄般不止，面对父亲的尸体她没哭，面对无生还之境她没哭，面对众人的背叛她没哭，然而，她现在哭了，她那漂泊随云终身无法安定的心灵终于获得片刻的歇息。
“就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死。”
她的话语充满柔情，那是唯有在唯一的爱人面前才会显露的模样。
...
“你...确实不一般，不愧流着齐鸢的血，我大概是明白为何之罔会被你耍得团团转了。”
姬月寒的话语让李之罔从朦胧成睡的虚幻未历之景中醒来，刚好见对方起身作势要离开。
“姬兄，且留下吧？除夕本就是团聚的日子，你一个人待着不也无聊不是。”他赶忙劝阻道。
齐暮也跟着道，“姬行走的性子之罔之前给我提过，虽是稍显怪异，但并无恶意，姬行走若不嫌此地狭小，还请共聚留念。”
姬月寒哈哈一笑，复又坐下，“我随心一试罢了，就看你们留不留我。既都说了，我留下便是。拿酒来，今日不醉不归。”
李之罔轻叹口气，使个眼色，让龙炻帮忙倒酒，自己则去帮齐暮把纱布重新系上。
虽是出了点小插曲，但整个聚会的氛围并没有变，徐保保三人在一边玩雪，李之罔这边则就着茶酒闲聊，唯有姬月寒饮个不停，不发一言。
“诶，风神祭典在哪一天来着？”
来了这么久，李之罔还从没去想过这个问题，便随口问道。
龙炻答道，“二月初三，也就剩下一个月了，现在城里全都张灯结彩，一方面是庆祝新年，一方面则是为风神祭典而提前准备，毕竟这是五十年一度的盛事，寻常人一辈子也就能见到那么一回了。”
这次过来的都是年轻人，除了姬月寒，李之罔便问道，“之前姬兄可有观礼过风神祭典？”
姬月寒把酒碗放下，想上阵道，“刚来南洲的时候看过那么一次，但太久了，已是千年之前的往事，具体细节记不太清，只觉着人很多，大家很欢快，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儿，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齐暮说道，“我之前在书上读到过，说在那一天，环绕止风城的罡风会四散而去，重走风神曾走过的路，这时候要欢歌乐舞，才能将罡风重新唤回。罡风回来之后，会带上四方洲一尽刚历之事，有人认为其中蕴含着对未来的指引，所以风神祭典才会如此受关注。”
李之罔微微颔首，明白了虞美人为何一定要来止风观礼风神祭典，原来正是为了未来。
姬月寒笑道，“未来之事不定，凭着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捕捉到，未免太过幽默。”
“书上既言，肯定是有道理的。”齐暮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畏惧，直言不讳道，“若全是虚构妄言，那前人写这些东西有何意义？姬行走见多识广，但这一点我不认可。”
姬月寒来了点兴趣，手指放在酒碗里画着圈道，“依你所言，世上一定有能指引未来之物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有此物，我也不会意外。”
“这不行。”姬月寒摇摇头，“有些东西有就是，没有就是没有，不能因为没见过就断论有，也不能因为见过就否定说没有。”
齐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皱着眉头道，“那我暂且认为不存在好了。”
姬月寒胜过一筹，笑个不停。
李之罔见此，转移话题道，“姬兄，我看你总是喜欢将手指放在杯、碗里，无论喝茶或饮酒都一样，可有什么寓意？”
“这个啊，你倒是第一个问我的人。”姬月寒将手指从碗里拿开，饮下酒道，“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我父亲是中洲王城的高官，虽然在我出身时便离开了流沙之地。等我长大也离开了流沙之地，机缘巧合下与他相认，这手势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寓意嘛，便是诸事顺遂。”
“原来如此，怪不得姬兄一直都会做这个手势，原来是为自己求运气。”
“有时候信一下呗，人生在世，要是什么都不信，那也太无趣了。”
齐暮听着，趁机插话道，“姬行走认为运气这东西存在了？”
“不存在啊，就像指引未来之物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齐暮的小心思没有见效，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微微点头算揭过这个话茬。
不用多说，李之罔已然看出来，齐暮和姬月寒并不怎么对付，稍微一句话说偏差就容易吵起来，便道，“渊鲸和灵珑正在做菜，怕是好一会儿才能上菜，思知邪也没到，不如咱们玩些什么？”
“我有个提议，打骨牌如何？”龙炻说道。
姬月寒点点头，笑道，“这个不错，倒是消遣时间的趣玩意儿。”
李之罔从未听过这东西，一番询问才知道是四个人玩的博弈游戏，用竹子或骨头制成小长方块，上面刻有花纹或字样，有多种玩法，既能赢家通吃，也能各家自胡，总而言之，确实是一种变化多端、颇具乐趣的游戏。
李之罔来了兴趣，便想吆喝着一起玩，刚要开口却想到齐暮看不见，根本玩不了，只能转而道，“我和齐暮都没玩过，跟你们俩玩怕是只有输的命，不如叫肥貂他们过来，你们五个凑一桌，输的下场就是。”
“那倒也行。”姬月寒耸耸肩，一脸无谓。
而龙炻已经将自己珍藏的骨牌从神府里拿出来，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之罔笑笑，朝不远处喊道，“肥貂，煜丞，秦小姐，你们雪人堆得怎么样了，过来打骨牌！”
三人堆了已有一段时间，差不多已是成形，正在精心雕琢的时候，但徐保保听见是喊打骨牌，马上就有回应，看来也是个中高手。另两人见此，也只好不再堆雪人，跟着过来。
李之罔顺势牵起齐暮的手，让出位置来，便看他们五人分好顺序，各自落座，眼看就要在牌桌上搏杀一场。
“雪有些冷呢。”漫步在小院里，齐暮冷不丁说道，“方才徐保保说的，你自断一臂，昏睡一个月是什么意思？”
李之罔这才知道齐暮早就听见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
他慌张极了，赶忙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我好好的，哪儿会受伤。方才那样说，只是为了吓煜丞而已。”
齐暮止下步来，淡淡道，“你的左手正握着我的右手，那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李之罔心中暗道危险，知道如何也逃不过这一遭，只能承认道，“是受了些伤，但不算严重。虽然断了一臂，但我之前的右臂本来就是儡肢，所以没什么影响的。”
齐暮并不知道，蛊雕精魄让他的右臂重新长出一事。
“可是，你不该瞒着我。”
“我...没有其他心思，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可我讨厌有人骗我。你知道我看不见，只能靠听，若连你都在骗我，那我还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李之罔紧紧攥住她的手，诚恳道，“没有下一次了，对不起。”
“疼吗？”
“有些...不，很疼，疼得要命。”李之罔不想再说谎话了，释然而笑，“但这样，我也坚持了下来，这是你给我的力量。”
齐暮曾想一辈子困住他，好让他的一切都为了她而存在，但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内心却隐隐作痛，好似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般，忽得道，“不，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坚持下来全凭着你的毅力。有时候，你一定要多为了自己。”
“会的，为了你，也为了我，我日后做事一定小心。”
齐暮如释重负，感到难得的安心。
二人在小院里漫步一阵，她转而说道，“我们在这儿散步闲聊，云梦她们俩却在忙着，我们去帮她们吧？”
“行，那我进去帮忙。”
“我的意思是，我们。”
“这个...你不会做菜啊，我去就行。”
齐暮撇起嘴，不满道，“你忘了，我失忆的时候，你可是教过我的。虽然看不见，但你只要给我说好哪些东西摆在哪儿，我是不会出错的。”
李之罔再没有反对的空间，只能点头答应，带着她过去。
东方云梦和羊灵珑正忙得不可开交，李之罔能来帮忙自然极好，但齐暮竟也要帮忙，让二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好了，我就做些辅助活计，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来，忙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