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关内,最后几声零星的惨叫也停了。
贾玌站在城头,银甲上糊满了血和污迹,手里那杆沉重的马槊斜指着地面,血珠顺着槊尖往下滴。
他身后,跟着他杀进来的二十来个兵,人人带伤,喘着粗气,眼神却跟刀子似的,扫着地上那几十个丢盔卸甲、筛糠一样抖的俘虏。
“爽了...真的爽了!”
禁军们望着关内尸横遍野的场景,心中一阵畅快!
直到现在......他们方才明白为何国公爷的亲卫方才所说的进攻清流关!
原来......二十来人......也是能破关的!!
“饶命!国公爷!降了!真降了!”一个被压在半截尸体下的小头目哭嚎着,裤裆湿了一片。
贾玌没理他们。
他转身,一步步踩上城头的石阶,靴子踏在血糊糊的石头上,发出闷响。
他走到最高的垛口边,手扶着冰冷的墙砖,目光像冰锥子,直直扎向关外黑压压的数万叛军。
关外,死寂!
数万叛军像是被冻住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城墙上那个银甲的身影。
撞门、托闸……刚才那一幕幕像鬼影似的在他们脑子里转,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出声。
那道身影就杵在那儿,像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甄应靖坐在他那车辇上,脸黑得像锅底,手指头快把扶手捏碎了。
——打?
——城门堵死了,千斤闸落着,清流关现在就是个铁王八!
——没家伙事儿,拿人命去填那高墙?
更何况上面是那个徒手撕门的怪物!
——退?
几万人被二十来个吓跑?
他甄应靖以后还混不混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江南的大军之后该怎么指挥?
进不得,退不甘,数万大军愣是被一个人钉死在这儿!
时间一点点熬过去,空气沉得能压死人。
突然——
“嗖!”
一支箭不知道从哪个吓破胆的弓手手里射了出来,直扑城头那身显眼的银甲!
这一箭像捅了马蜂窝!
“嗖嗖嗖——!”
几百上千支箭一下子从叛军堆里冒出来,黑压压一片扑向城头,尤其冲着贾玌站的地方!
绝望的士兵们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拼命拉弓,想把那点恐惧和侥幸都射出去。
城下,甄应靖眼皮一跳,没吭声。
他心里也存了万分之一的念想——!
城墙上,贾玌身后的亲兵下意识想举盾。
“退后!”
贾玌一声低喝,人纹丝没动。他看都没看那片箭雨,眼睛还盯着远处叛军的大旗。箭到眼前了,他才猛地动了!
“铛铛铛铛铛……!”
一阵让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声炸响!
只见贾玌单手抡起那杆沉重的马槊!
那玩意儿在他手里快得没了影,舞成了一团模糊的银光,把他整个人裹在中间!
箭射上去,火星乱迸,铁箭头被磕飞、斩断,木杆子被搅得稀碎!偶尔有几支刁钻的漏进来,撞在他那身山纹甲上,也只是发出“噗噗”的闷响,留下个白点,就掉地上了。
箭雨停了。贾玌站的那块垛口附近,地上插满了断箭烂杆。
他人还好好站着,银甲反着光,连气儿都没多喘一口。
马槊斜指着地,槊尖干干净净——这些箭,不配沾血。
“嘶……”
关外的叛军堆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最后那点念想也灭了,只剩下透骨的凉!
就在这死寂得让人发疯的时候——
“轰隆隆隆——!!!”
一阵比闷雷还响、大地都在抖的动静,猛地从清流关外的方向砸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地底下有千军万马在狂奔!
贾玌眉头猛地一拧!
——关外!?
——那就不是叛军!
他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劈开关内扬起的薄尘,越过关城里还没收拾完的狼藉,死死盯向那条通向南边的山道尽头!
山道尽头,烟尘冲天!
像一条发狂的黄龙卷了过来!烟尘里,无数黑影跳跃奔腾,快得像鬼!
紧接着,一面大旗撕开烟尘,猎猎狂舞!
玄黑底子,暗金滚边,中间一个猩红刺眼的大字,在烟尘和日头下张牙舞爪——
——“贾”!
是我的旗号!
——槊甲骑!
大旗映入眼帘的那个瞬间,压在贾玌心头沉甸甸的一块重物终于轰然落地。
槊甲骑能出现在这里,只意味着一件事:
陛下他们已经安全绕过了清流关,成功突围!
这支骑兵,是来驰援他,来接应他的!
贾玌嘴角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然而,那弧度还未完全绽开,就骤然僵在了脸上!
不对!
——人数!
——这烟尘的规模,这奔腾如雷的声势……太大了!
他带下江南的槊甲骑,拢共就八百人!就算全部出动,也不该有这般遮天蔽日的威势!更何况,皇帝身边难
不留人护卫?史鼎、陈守年他们难道不护着陛下和上皇?怎么可能倾巢而出,只为了接应他这区区二十几人?
除非……
一个极其荒谬、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穿透越来越近的烟尘,死死钉在那支越来越近、卷起漫天烟尘的骑兵队伍的最前方!
一人三马!
气势汹汹!
冲在最前头那个,穿着朱漆金饰的铠甲,乃是他麾下亲卫着装,但来人身形在马背上绷得笔直,那张沾满尘土、写满了焦急和不顾一切的脸——
——是皇帝!!!!
“——陛……下……?!”
贾玌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头皮发麻!
心像是被一只冰手攥住了,差点停了!
而此刻,正死命抽着御马、眼睛死死盯着清流关、生怕看到最坏结果的庆帝,也终于在翻腾的烟尘和城头的轮廓里,捕捉到了那道立在城垛边、银甲在太阳底下反着光的熟悉身影!
——那身影还站着!
——还像杆枪一样挺着!
——那股子睥睨的劲儿还在!
——他......没死!
不仅没死,还......还站到了清流关的城头上!
——巨大的狂喜像火山一样在庆帝胸口炸开!
——这些天的提心吊胆、绝望害怕,全化成了滚烫的激动!
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猛地挺直腰板,脸上爆开近乎狂野的笑,一边狠狠抽着马,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朝城头那道身影嘶吼,声音炸雷似的响彻山野:
“天戈——!!!”
“天戈——!!!”
皇帝的吼声,像点着了火药桶!
身后那八百铁骑看清城头银甲身影的刹那,眼珠子都红了!
那是他们的统帅!
他们的魂!
“国公爷——!!!”
八百条嗓子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咆哮,汇成一股撕裂天空的声浪,追着如雷的铁蹄,狠狠撞向清流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