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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梦幻旅游者 > 第161章 不愿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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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啃噬桑叶的沙沙声,在潇湘馆的寂静里格外清晰。那细碎的声音钻入黛玉耳中,竟像是无情的刻刀,一下下刮擦着时光的薄壁。

她坐在窗下,指尖无意识地抚弄着书页,目光却越过字句,落在窗外几竿疏竹上。竹影摇曳,在她心底投下不安的晃动。

这念头近来总如影随形,在她与宝玉最无间的时刻冷不丁跳出来,冰凉地缠住她——长大,竟成了一种悬在头顶的威胁。

曾几何时,怡红院那张宽大的床榻,便是他们整个无忧无虑的天地。记得去年夏夜,暑气蒸腾,熏风入不得罗帐。她歪在里侧,宝玉大剌剌躺在外沿,两人之间只隔着半臂月光。宝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便随手抽出袖中绢帕,探过身去,指尖拂过他微烫的肌肤,细细替他擦拭。他那时正讲着从外头听来的奇闻,说到兴头上,忽然扭过头,湿热的鼻息拂过她手背,眼睛亮得惊人:“妹妹这帕子,真真带着药香,闻着便解暑了!”她只是笑,全无避忌,那份亲昵如同呼吸般自然,澄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此刻,记忆里指尖下温热的触感犹在,黛玉却像被那回忆烫着了,猛地蜷缩起手指。眼前仿佛骤然竖起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高墙,隔开了往昔的亲近。她看见未来的自己,与那墙外的宝玉,纵使近在咫尺,也只能恪守着礼数的藩篱,遥遥相望,连目光都不敢轻易纠缠。那些耳鬓厮磨、毫无挂碍的时光,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彼岸。

宝玉的声音忽在近处响起,惊得黛玉指尖一颤,书页“哗啦”一声轻响。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榻边,手里捏着片新摘的嫩绿柳叶,俯身靠近,带着他特有的、温热的气息:“妹妹,你看这叶尖儿上颤巍巍的露水,像不像你那日替我擦汗时,眼睫上挂的那一滴?”

他靠得那样近,仿佛下一瞬,那柳叶便要拂过她的脸颊。黛玉的心骤然悬空,身体里的血似乎瞬间凝固,又旋即滚烫地奔涌起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朝后一缩,脊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的引枕,仿佛那丝绒包裹的坚硬木头是此刻唯一的依凭。

“宝二爷!”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隔开了空气,“说话便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仔细……仔细柳叶上的毛刺儿扎了人。”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瞬间怔忡疑惑的神情,只盯着他腰间那块微微晃动的通灵玉,仿佛那莹润的光泽能吸走她眼中不该有的慌乱。那微小的距离,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宝玉讪讪地直起身,指间那片柳叶一时不知如何安放,终于轻轻搁在了小几上。他脸上明朗的笑意淡了些,笼上一层浅浅的困惑:“妹妹今日……倒像是变了个人。” 他挨着榻沿坐下,中间隔着一段突兀的虚空。这无声的距离,像一道初现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

黛玉别过脸,望向窗外。风过处,几片早凋的桃花瓣正无声无息地飘落,旋转着,坠向泥土。她看着那些零落的红,心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如同被无形的针轻轻扎刺。

“变的岂止是我?”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要被窗外渐起的风声吞没,目光依旧追逐着那飘零的花瓣,“是这园子里的光景,是你我的年岁……终究都要变的。”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耗尽了全身气力,才低低地挤出唇齿,“有些事,往后……便再不能了。” 她终究没有勇气回头看他此刻的神情。

宝玉沉默了。空气凝滞,只有窗外花落的声音,沙沙,沙沙,如同时间在蚕食着什么。

黛玉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片坠地的残红。成亲?那渺远得如同云端楼阁的幻影,模糊得没有一丝真切温度。而横亘在眼前、直至那幻影之前的漫长岁月,却像骤然显现的深渊,幽暗冰冷,深不见底。她仿佛已看见自己孤零零地立在深渊这边,而深渊对岸的宝玉,身影被礼法铸就的浓雾缠绕,面目模糊。

她忽然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薄薄一方丝绢,曾为他拭去汗珠,沾过彼此无邪的笑泪,是过往亲密无间的凭证。而未来,或许连这样一方带着体温的帕子,都将成为逾越的禁忌。那深渊般的“男女大防”,竟是要连这些微的暖意也一并吞噬殆尽吗?

心底一个声音微弱却无比清晰:她宁愿永远停在将熟未熟的刹那,永远做那枝头不肯坠落的青果。哪怕涩,哪怕酸,至少能与他共享同一片无遮无拦的天空,能在同一个春天里,自由地呼吸,自由地靠近——哪怕这靠近,终有一天会被冠以“不合礼数”的罪名。

窗外,又一阵风起,卷起零落的残红。那些花瓣徒劳地在空中打着旋,终是无可挽回地,落向沉寂的泥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