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姨手中的托盘“当啷”落地,安神茶在羊毛地毯上洇出黑色的茶渍。
她瞪大双眼,看着镜前的伊尹海上——少女正用苏御惯用的口红描绘唇线,唇角上扬的弧度精准复刻了苏御在董事会上的冷笑,可睫毛下滚动的泪珠却带着伊尹海上独有的脆弱。
“小、小姐,你流血了?”
陈姨的声音在颤抖,视线落在伊尹海上锁骨下方的血痕,立即冲上前按住她的伤口,按下腕上的手表电话:“医生,张医生!你快来!”
……
紫园别墅,凌晨两点。
张医生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医用箱上的金属扣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推开门时,他看见伊尹海上正对着全家福照片轻笑,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中苏御的红裙,用苏御的语调喃喃自语:“董事长说我更适合经营公司……”
话音未落,她突然转头,瞳孔在雷光中收缩成针尖状,声音陡然软糯如孩童:“海宴别怕,姐姐带你回家……”
下一刻,她又突然抬头,眼神凌厉如刃:“李鹏飞,你以为陷害我,那些钱,你就拿的走?”
再下一刻,她的眼神似乎变成人畜无害的眼神:“苏御,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然后又变成另一个神情说着:“你不能总是读书!会把脑子读傻的,我带你去见识不一样的哈佛夜生活!”
两种声线在狭小空间里不断碰撞,像硬币的正反两面,在穿越硬币相反的两面空间交流。陈姨惊悚的看着这一幕,还有赶来的张医生:“张医生,小姐,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是幽闭症又犯了吗?”
“怎么好像有两个人在说话?”
张医生注意到她锁骨处的伤口正在滴血,于是赶紧打开医疗为她止血箱。
“准备地西泮注射液,2mg静脉推注。”
同时对护士低声命令,而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伊尹海上不断变幻的神情,并未回答陈姨的疑惑:“先稳定边缘系统过度激活,防止人格切换引发的惊厥。”
“是。”
护士手法熟练的快速注射着药物。
他翻开过去的诊疗记录,2016年的医嘱清晰写着:“舍曲林100mg\/日,用于治疗解离性身份障碍(dId),配合认知行为疗法。”
但最新的医学观察记录显示,药物对近期出现的“新人格”已经几乎无效,“新人格”占据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
当淡黄色药液推入静脉,伊尹海上的身体骤然紧绷,继而瘫软在真皮床上。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发丝间露出与苏御同款的耳钉——那是三天前她“突然想起”要买的款式,此刻在落地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陈姨看着昏睡过去的小姐,颤抖着拿着温热的毛巾,想要替她擦去一头冷汗,却在毛巾触及她脸上的各种浓妆时,停住。
“张医生,小姐,这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张医生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最后从医疗箱里翻出2013年的脑成像报告:“其实小姐不是幽闭症……”
陈姨不敢相信。
只见张医生将一份陈年诊断报告递到她面前:“本来董事长想要这件事一直用‘幽闭症’掩盖下去的,因为那时候小姐太小,家里已经没有其他继承人,董事长担心董事会将来会以‘精神缺陷者不得继承公司经营权’在他离世后,阻拦小姐的继承。”
他调出监控截图,是苏御在哈佛陪伊尹海上上学的画面定格在屏幕,“可是苏御的出现,似乎使得小姐的病情得到稳定和好转。”
他拿起全家福照片,指尖划过伊尹海上与苏御交叠的身影:“后来在哈佛上学时,小姐在苏御的陪伴下似乎逐渐走出海宴少爷绑架的阴影,不再模仿男孩性格。就连夫人也因为苏御的用心陪伴,开始走出抑郁症。”
“但董事长的这场车祸后……她的大脑可能为了逃避痛苦的记忆,激活了她的‘身份镜像机制’,就像照镜子般复制对方的行为模式。”
“从而分裂出‘苏御人格’作为保护壳——甚至身体开始自动复制苏御的过敏反应。”
陈姨看着伊尹海上手腕上凭空出现的抓痕,想起今早看见她对着镜子练习苏御签字的场景:“所以那次她突然对狗毛过敏,不是真的?……”
“对,那是心理性躯体症状。”
张医生点头,“她的免疫系统在‘认为自己应该过敏’时启动防御,就像现在——”
他指着伊尹海上无意识抚摸锁骨伤口的动作,“就连睡梦中,她都还在模仿苏御的记忆……”
二人说着,监护仪却发出刺耳的警报。
伊尹海上的心率飙升至120次\/分。
她猛地坐起,眼神凌厉如刃,指尖掐进张医生的手腕:“李鹏飞,你以为你利用温蕊进行财务造假就可以完美掩盖犯罪吗?……”
这是苏御的说话语气,却带着伊尹海上独有的稚嫩嗓音。
张医生迅速查看药物生效时间,汗滴浸透他的白大褂——地西泮已经对伊尹海上当前人格毫无抑制作用。
他从急救箱中取出奥氮平分散片,碾碎溶于温水,对护士说:“这次用第二代抗精神病药,剂量减半,避免过度抑制主人格。”
“是!”
……
暴雨击打窗台的声响中,张医生看着服药终于沉睡过去的伊尹海上,捡起被陈姨摔在地上的全家福。照片里,苏御穿着红裙站在一家人后面,嘴角的弧度与镜中伊尹海上此刻睡着的笑容完全重合。
“看到了吗?”
张医生指着照片背景,“这张照片拍摄于苏御被收养的第二天,董事长特意让她穿上与海上今天同款的红裙。”
他的指尖划过苏御的衣角,“也许,从那时起,小姐的大脑就开始将苏御视为‘理想中的样子’——强大、果敢、被父亲偏爱,就像被父亲母亲偏爱的海宴。”
陈姨猛地想起。
每次苏御来别墅,伊尹海上都会躲在窗帘后偷看,连说话的语气都会不自觉变得有些奇怪,当时她还问:“小姐,你在这干嘛呢?”
她记得小姐垂着头,低声喃喃,一直盯着董事长紧闭的书房:“苏御来了……她单独在父亲的书房。”
还有上次她和姑太太说着苏御失踪太好了,小姐突然对她们大发雷霆。
原来一切早有征兆。
只是她们都忽略了……
……
药液喂下许久,床上的伊尹海上终于茫然的睁开眼,看着床边的陈姨,还有医生护士现在都围着自己。
“陈姨,我……我发生什么了?”
“大家怎么都围在这里?”
陈姨泪水夺眶而出,想要说出真相,却在接受到张医生的目光后变成:“小姐,你刚才……”
“可能太累了,所以……晕倒了……”
“你最近忙于公司。”陈姨柔声劝着她:“我们要不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
“公司交给康总他们处理好了。”
张医生也在旁边点头附和:“是的,小姐,你最近确实过于情绪焦虑,作为你的专职家庭医生,我建议你最好休息一段时间,出国旅游散心也行。”
“是吗?”
伊尹海上用手轻拍着脑袋不确定的呢喃。
却在扭头的瞬间,看见镜中的自己,一身红裙,烈焰红唇,她摸着自己的脸:“可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会打扮成这样?”
张医生快速解释着,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小姐,这是你昏倒前,在试穿一个活动的礼服,助理帮你换上的。”
陈姨也跟着点头。
可是伊尹海上根本不相信,难道又是苏御和“她”灵魂互换了?所以才有了她这身“苏御”标志性的装扮。
张医生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叫她好好休息,陈姨还半夜叫来水疗按摩师:“小姐,不要想了,洗个热水澡,把这身装扮卸去就好了。”
伊尹海上点点头,在水疗师的帮助下走进隔音的浴室,裹着浴袍,缓缓滑进水里。
……
眼见伊尹海上似乎安定下来,张医生等人带上房门,离开卧室,陈姨则有些失神的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别墅后面独立副楼——医务室。
这一刻,她才发现家里的这栋医务室存在的时间真的太久了,几乎和这栋别墅一样久。当时初来乍到的她和立川,只以为这是有钱人家的标配,如今才发现:这是这个家里隐藏最大的秘密。
怪不得每次进出都需要人脸识别。
目光落在诊疗桌上那份未寄出的《继承权精神状态风险评估报告》,听见张医生拿着报告叹息。
“唉……董事长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从最新的脑扫描显示,小姐的海马体正在重构记忆。”张医生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脑扫描递给她说,“她不再是单纯的身份妄想,而是在‘成为苏御’的过程中,可能会逐渐遗忘自己是谁。”
自从发现她莫名怕狗后,他就在暗中观察着伊尹海上的一切不寻常反应,并记录成案,他后面的文件保险柜里都是这个家里,所有人的病例,而伊尹海上的病例更是单独装了整整一个柜子,记录了她从10岁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病情。
打开加密电脑,张医生调出只有他这台电脑可以监控的小姐卧室里的隐藏摄像头录像。
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觉得解释只有一个:因为董事长和夫人的车祸,海上集团的内部危机爆发,权力斗争白热化,都在刺激着小姐的[身份镜像]不断强化。
这个被小姐可能心底压抑太久的“妄想人格”正在趁机借着外部的强力刺激快速壮大,自行脑补合理化[苏御]的存在,以期占据身体的主控权,吞噬主人格。
“现在她的人格切换已经不受现有的药物控制。”张医生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我最担心的是[苏御]人格会越来越强大,最后吞噬小姐的主人格。”
由于成长过程中长期处于高压且充满否定的环境,小姐的本尊人格存在显着的自我认知缺陷与情感调节障碍。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的“苏御”人格本身就是一种强势人格存在,具备高度的支配性与攻击性特质。
在心理学理论中,当次人格特质与宿主人格差异过大,且宿主缺乏有效的心理防御机制时,次人格可能通过应激反应迅速占据主导地位。
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的人格交替往往与创伤记忆密切相关,“苏御”人格的强势崛起,正是利用了小姐因长期自卑而薄弱的心理防线,在经历重大情感冲击时,以近乎“入侵”的姿态快速接管意识控制权。
由于这种身份转换的突发性与剧烈性,常规的人格融合治疗——通常需要在安全、稳定的治疗环境下,通过经年累月的心理疏导与认知重建——根本无法及时介入,干预治疗,会使得“苏御”这个全新人格在短时间内迅速巩固其主导地位,最后形成难以逆转的状态。
陈姨头昏脑胀的听着这些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但是有一点她听懂了。
苏御在撞死董事长和她的丈夫后,居然还要吞噬她唯一的小姐。
这点,她怎么能接受?
“难道没有办法吗?”
陈姨紧紧抓着张医生的手臂。
诊疗室里,张医生轻轻合上笔记本,对陈姨说:“从今天起,我们都必须24小时监控小姐接触的所有信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尤其是苏御的信息——她们的命运,现在就像手铐的两端锁在了同一条铁链上。”
“牵动一端,就会影响另一端。”
“形成记忆锁链!”
……
暴雨渐歇,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伊尹海上在睡梦中翻身,她的床尾已经重新摆上新的衣物还有鞋子。
而此刻,远在医院的苏御正拉上围帘,盯着手腕上的电子手环,指尖摩挲着新配的钥匙。
“咔嚓”一声。
那个电子手铐从她手腕上终于脱去。
暴雨冲刷过的窗玻璃清洁一新,她忽然拉开帘子,轻笑,唇角的弧度与紫园别墅中熟睡的伊尹海上莫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