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
姜眠任由温矜怀牵着自己的手,一步步踏上这熟悉又陌生的台阶。
许多儿时的回忆,在此刻慢慢席卷而来。
关于父母,关于她,也关于自己从初中就开始的所有遭遇。
大门打开,暖黄的灯光倾泻出来,映出门内姜州易那张苍老而局促的脸。
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已白了大半,背脊微驼,一身衣裳干净的,却和他的状态格格不入,像是撑不起衣服的崭新。
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憔悴了数倍,仿佛老去了十岁。
他看到姜眠,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点微光,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
“你…回来了,快,快进来,外面有风。”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温矜怀,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微微颔首。
“温…温总。”
“二叔。”这一声,终究是姜眠先开口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只轻轻回握了一下温矜怀的手,示意他安心。
姜州易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诶着连连点点头,眼眶微红。
餐厅里,一张不大的圆桌摆满了菜。
姜芷萱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清蒸鲈鱼从厨房出来,看到他们,脸上立刻绽开柔柔的笑意,像一株沾着晨露的小白花。
“姐,姐夫,你们到啦!快坐吧,菜刚上齐,爸还特意嘱咐我和阿彦做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糖醋小排呢!”
她放下鱼,自然地走到温彦身边。
温彦正皱着眉摆弄几个高脚杯的位置,看到妻子过来,眉宇间那点不易察觉的烦躁瞬间化开,伸手接过她手里擦碗的布巾,动作熟稔又温柔。
“我来,别沾手。”
接着抬头看向姜眠和温矜怀时,那点温柔收敛了些,笑着打招呼。
“我差点以为大哥大嫂不来了呢,快快坐下来吧!”
姜州易在主位坐下,拿起筷子,手有些不稳地微微发颤:“都坐,都坐,家常便饭,别拘束…姜眠,矜怀,你们多吃点。”
他目光殷切地落在姜眠面前那几盘色泽鲜亮的菜上。
饭桌上起初是安静的,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姜州易几次想给姜眠夹菜,筷子伸到半途又怯怯地缩了回去,只反复说着尝尝这个,那个也新鲜。
姜芷萱看在眼里,主动拿起公筷,夹了一块裹着浓郁酱汁的小排放到姜眠碗里,声音清甜:“姐,快尝尝,照着伯伯年轻时候的手法做的,爸爸教了我和阿彦好几天。”
她又转向温矜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与分寸感:“姐夫,这道海蚌汤是和我阿彦的拿手菜,清淡鲜甜,您试试?”
温矜怀微微颔首,道了声谢,姿态从容优雅,无形中让略显紧绷的气氛松弛了几分。
姜眠看着碗里的小排,思绪逐渐飘远。
小时候,她最喜欢吃甜食,为了让她好好吃饭少吃糖果,爸爸和妈妈研究了许多甜口的菜肴,这道糖醋小排也和普通的糖醋小排不一样,是果甜味。
起初她没有抱希望,可当她把小排放在嘴里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居然有那股果甜的香味和可口。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姜州易。
这个曾经最厌恶她的二叔,居然详细的记得爸爸的拿手好菜,还教会了姜芷萱和温彦两个人。
注意到了姜眠的眼神,姜州易有些局促的放下筷子,声音沙哑:“大哥最疼你,常把你的喜好挂在嘴边,我以前不说,是因为…算了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总之,姜眠你这次回家就好好的住一阵子,因为这是你家。”
因为这是你家。
好陌生,但又好真实的一句话。
姜眠嗯了一声,心情复杂的低下头,继续吃糖醋小排。
酒过三巡,姜州易脸上的拘谨褪去一些,酒精似乎也撬开了他心中某个沉重的匣子。
他握着酒杯,目光有些迷离地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厚的鼻音和一种迟暮的苍凉。
“姜眠。”
他唤了一声,视线终于聚焦在姜眠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
“你长得很像你爸爸,我每次看见你的眼睛都会想起我大哥…大哥从小就特别特别的疼是照顾我。”
他顿了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
“我可以说…这辈子最爱我的人,恐怕就只有我大哥了。”
餐厅里彻底安静下来,连温彦给姜芷萱盛汤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你们不知道,我也不怕你们小辈笑话我这个老东西,我小时候皮,又笨,念书总跟不上趟,老父亲就不喜欢我,更喜欢我大哥,常常损我贬我。”
姜州易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从时光深处费力地挖出来。
“每次老父亲要打我骂我,都是大哥挡在我前头,跟老父亲理论,说他没管教好弟弟,要打就打他!”
“老父亲哪里真舍得打他?他就那么护着我,后来做生意,我眼高手低,赔了本,被老父亲好一顿骂,说我是个废物。”
“当时也是大哥,二话不说,帮助我重新开了一家工作室,用他的人脉和声誉为我招揽第一笔生意,替我打响名号。”
“而你妈妈,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还常常给我设计图作为参考,无偿为我设计过一套复古的珠宝,让我不靠姜家的情况下得到了第一桶金。”
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声音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