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中墨汁如夜，倒映着琉璃灯影。
东方音倚栏而立。
她记得三年前在秘境中初见裘伯海作画，那时他笔下的玄兽就能引动天地灵气共鸣。
而现在...
“小姐您看！”
燕丫头突然低呼。
只见裘伯海笔锋陡转，最后一笔勾勒出云海翻腾。
画纸突然泛起涟漪，一头墨色玄鹰竟从云层中探出利爪，惊得近处几个修士踉跄后退。
“画境雏形！”巴仲手中折扇“啪”地合拢，眼中精光暴涨，“未入灵胎竟能触摸画境门槛，此子……”
满堂喝彩声中，杨俊伟得意地斜睨杨小凡：“现在认输还来得及。裘伯海师兄这幅‘万里山河图’去年在逸云门大比时，可是让三位长老同时陷入画境半刻钟。”
杨小凡恍若未闻。
他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笔尖悬在纸上一寸之处。
混沌真气在经脉中奔涌，口中喃喃道：“至简至繁，门户通玄。”
笔落惊风雨。
第一道墨痕如刀劈斧凿，在宣纸上刻下笔直的框线。
围观者发出嗤笑……
这哪里是作画，分明是木匠在打墨线。
但笑声很快凝固，因为杨小凡周身突然浮现出淡金色道纹，案几上的琉璃灯无风自动。
“天地共鸣？”
东方音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
她看见杨小凡的瞳孔化作两轮漩涡，笔下的线条开始违背常理地扭曲生长。
那不是普通的门，门楣上隐约浮现的纹路，竟与古籍记载的“天门”图腾有七分相似。
裘伯海突然按住心口倒退三步。
他的山河图在震颤，画中瀑布倒流，玄兽哀鸣。
某种超越神品的威压正在形成，就像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睛。
“快看那扇门！”有人惊叫。
杨小凡刚刚点下最后一笔，纸面突然迸发刺目白光。
离得最近的杨俊伟惨叫捂眼，指缝间渗出鲜血……
他方才看到的不是墨迹，而是洪荒初开时第一缕光。
整座画舫开始摇晃。
东方音急忙掐诀稳住阵法，却见那幅画自行悬浮半空，门缝中泄露出星辰流转的幻象。
几个定力不足的修士眼神涣散，竟朝着画作踉跄走去，口中喃喃：“门后有……有另一个世界……”
“逸品现世，画演乾坤。”
黄朝阳的声音在发抖。
他腰间玉佩“咔”地裂开，这是师门赐予的护心玉，此刻竟承受不住画作散发的道韵。
最震撼的当属裘伯海。
作为神品画师，他比旁人更清楚那扇门的恐怖……
那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活着的空间节点。
门缝中时隐时现的，分明是真实的世界规则在交织重组。
一扇门！
真的只是一扇门。
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孤零零地立着一道拱门，三笔勾勒，简朴得近乎敷衍。
画舫内霎时鸦雀无声，连湖面掠过的风都仿佛凝固了。
裘伯海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设想过千百种对决场景，却唯独没料到这般局面。
“三息成画？”杨俊伟的嗤笑撕裂寂静，“杨小凡，你莫不是把斗画当作儿戏！”
他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像极了主人躁动的心绪。
杨小凡却只是将毫笔轻轻搁在砚台边沿。
青玉笔杆与紫檀砚相触，发出“嗒”的清响。
这声音落在裘伯海耳中，竟似惊雷炸响。
他凝视那扇简陋拱门，忽然发现墨线里藏着某种韵律……
第一笔如龙抬头，第二笔似云舒卷，第三笔则像天门洞开。
这种返璞归真的笔意，让他想起师尊曾说过的“大象无形”。
“画完了。”杨小凡的声音很轻，却让东方音手中的团扇骤然停住。
她看见青年眼底流转的金芒，恍若夕阳映照下的古剑锋芒。
岸边人群骚动如沸水。
透过通讯符传来的影像模糊不清，有人踮脚张望时踩掉了靴子。
“那小子画了扇破门就敢称输赢？”粗布汉子啐道，“老子撒把米，鸡爪刨的都比这强！”
“我输了？”
杨小凡忽然轻笑。
这笑声让林嬷嬷后背窜起寒意……
像有冰凉的手指顺着脊椎爬上来。
青年抬手时袖口银纹闪烁，恰似夜空中流星划过。
“裘道友这幅‘千峰竞秀’，山无龙脉，水无灵韵……”他指尖轻点对方画作，墨色山水竟泛起涟漪，“不过是死物堆砌罢了。”
“放肆！”
杨俊伟剑鞘砸在案几上，茶盏应声迸裂。
飞溅的瓷片划破杨小凡衣角，他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
这诡异的平静让逸云门弟子们握剑的手沁出冷汗……
仿佛面对的并非人类，而是披着人皮的某种洪荒凶兽。
林嬷嬷拦在双方之间时，发现杨小凡的瞳孔正在细微收缩。
那种眼神她只在深山猎户眼中见过……
当猛虎盯上猎物时的专注。
她突然明白，这场斗画从始至终，都是猎手精心布置的杀局。
“请杨道友解惑。”
黄朝阳突然开口。
这位素来寡言的剑客此刻眼中精光暴涨，像发现稀世名剑的铸师。
画舫梁柱投下的阴影里，巴仲的折扇“唰”地合拢，扇骨相击声清脆如剑鸣。
杨小凡衣袖翻卷间，那幅“拱门”竟凌空飞向湖心。
宣纸遇风舒展，墨线忽然流动起来，宛如活物。
“世人皆道画皮难画骨。”他语带玄机，“却不知真正的画道，要画的是……魂。”
话音未落，拱门墨迹骤然迸发金光。
那光芒不似凡火，倒像从九霄云外漏下的天光。
湖面霎时沸腾，数尾红鲤破水而出，鳞片折射着金芒跃过拱门。
最老的那条鱼须发皆白，跃过瞬间竟生出淡淡龙须！
“鱼跃龙门！”
燕丫头尖叫时扯断了珍珠手串。
东方音扶住摇晃的栏杆，看见自己倒影在湖面碎成万千金箔……
每一片都映着那扇化为实质的龙门。
她忽然想起古籍记载：“神龙点睛，可通幽冥”。
裘伯海的画笔“啪嗒”落地。
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画道认知正在崩塌……
那扇门根本不是什么画作，而是某种天地法则的显化！
冷汗浸透后背时，他恍惚看见杨小凡身后浮现龙影，又眨眼消散。
是幻觉？还是……
“逸品！绝对是逸品！”岸边老画师跪地痛哭，“老夫有生之年竟得见画道显圣！”
人群如麦浪般矮下去，有人对着湖心不停叩首。而逸云门弟子们脸色惨白如丧考妣——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何等存在。
“不过是个小把戏。”
杨小凡忽然打破神圣氛围。
他捻起砚台中残留的粉末：“灵石碾粉，金符为引。”
这话说得轻巧，可当杨俊伟有样学样抛洒粉末时，湖面平静如镜。
裘伯海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
他看穿了所谓“作弊”根本是杨小凡的烟雾。
真正的杀招是那三笔中蕴含的龙气！
当鲜血从嘴角溢出时，他想起师尊临终所言：“画道至境，一笔可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