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回来大将军就不用担心了。”一个带着书卷味的年轻人,跟着跑出来气有点喘。月白色中衣外胡乱套着件藏青薄衫,衣带系得歪歪扭扭,身上衣服和头发都有点乱,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他说话时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与军营粗犷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奇异得让人安心。
\"你们啊!\"景长江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沉甸甸的,像是把整夜的担忧都吐了出来。“害得林参将陪我,也没得睡。”
“林叔叔,害你们着急了。”景春熙连忙推开大舅舅,冲着林参将行礼。胥子泽在后面也拱了一下手,算是招呼。
林参将尴尬一笑,下意识去扶自己的发髻,摸到散乱的发髻才讪讪住手。也连忙冲他们回了一礼,袖口磨出的毛边在月光下格外明显,\"小姐,世子。\"他的礼节标准得像是从礼书上拓下来的,连弯腰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果然一副文人风范。
“叫林大哥。”看手下一直尬笑,景长江连忙纠正,“林大哥还没成亲呢!”他说这话时故意提高音量,林参将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眼前的人有点文绉绉的,一点都不像当兵的人,看着已经年岁不小了。
景春熙有点奇怪,七二哥的两个孩子都不小了,这差不多年纪的人居然还没成亲,这官职应该也比七二哥大,应该不难讨媳妇才对。
景长江又说:“林大哥可是个读书人,也是中过举人的。”语气里带着骄傲,仿佛在炫耀自家孩子。他说着突然伸手从林参将衣领里拈出半根稻草——想必是匆忙起身时沾上的——动作自然得像在打理自己的铠甲。
“那~~庄子以后有先生了。”景春熙忽然冲口而出的话,马上得到了孩子们的呼应。翠芳眼睛亮得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笼,小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生怕在先生面前失礼。
但一贯的胆大心性,使得她一下窜到林参将面前,仰着小脸问:“你真的做先生吗?真的教我们?”她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却格外响亮。
其他三人有点胆怯,不敢往前,但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参将,二牛甚至把磨破的衣角塞进嘴里咬着,生怕自己激动地叫出声来。
林参将微张口唇,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佩——读书人紧张时的小动作——却摸到了冰凉的匕首,这才想起自己早已弃文从武。
他有点意外地看向大将军,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景长江更是一脸深究地看着他,浓眉下的眼睛眯成两道缝,眼里透着算计,把林参将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像是等待考官批阅文章的学子。
“呵呵!你要不给孩子们找个先生出来,你就亲自教。”景长江看逗弄得差不多了,见林参将脸上有了点窘态,才给他台阶下。
他故意把\"亲自\"二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着年轻人额头沁出细汗。
开玩笑的,要他一员大将做教书先生,他还不情愿呢!
一路上光记得跟大舅舅说话,到到了自己院门口,才发现阿宽他们几个一直跟着,都没有离开。翠芳更是亦步亦趋,没有离开她半步。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整个院子映照得泛着银光。身后那几个小小的身影,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可是以后太晚了,你们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不用起那么早,我们一起吃海鲜粥。\"
看他们似乎恋恋不舍,景春熙忍不住出声赶人,但是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
翠芳马上牵住她的手臂,阿宽则假装没听见似的,马上去推门。大牛和二牛互相挤眉弄眼,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景春熙瞧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又暖又软,却还是板起脸来:“再不去睡,明早的海鲜粥可就没份了。”
以前在家里睡晚一点,娘亲都会唠叨,说小孩子家家的熬夜长不高,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了孩子们的成长。
阿宽伸出去的手已经把虚掩的门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动作灵活得像只小猴子,三两步就蹿到了前头,还不忘回头冲大牛二牛挤眼睛。
翠芳拉着景春熙的手往院里走,满脸兴奋地说,“姐姐,现在我们家和大牛家都跟你们住一起,我们都好高兴。”小姑娘的手心热乎乎的,她一边说一边圈着她的手蹦跳,发间的粉色头花,在月色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样啊!\"
想到路上和山脚下,还有树林里住满了人,景春熙了然,阿宽和大牛家的屋子应该是都腾出来给了士兵们住。
这时候她抬眼望去,院子里新搭的晾衣绳上挂满了陌生的粗布衣裳,有的还在滴着水。
月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这是大舅舅做的决定,能腾出两间院子就可以安置差不多上百人。”担心景春熙误会,景长江又解释说:“放心,凌伯住我们院里。”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他们的院子。那里还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正是他的房间。
“这样也好,凑在一起热闹。”景春熙自然是不会在意这样的安排,对比起睡在野外的士兵,他们挤一挤算得了什么?
她望着院子里新添的两盏灯笼,应该是他们院里特有的。那暖黄的光晕里飞舞着几只不知疲倦的蛾子。与近处蟋蟀的鸣叫形成奇妙的和谐。
院子里站着的春桃和红粉一直往这边望,两人眼里也都是欣喜之色。
小姐没回来,她们也没睡好,听到动静就跑了出来。春桃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绣绷,红粉则提着盏琉璃灯,灯光映得她圆润的脸庞泛着柔光。看见他们还在说话,所以她们也没吭声,但挥舞着手,兴奋地向景春熙打招呼。
两人的裙角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像两片不安的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