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
县令居所的后厨里早已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灶膛里的火舌舔舐着锅底,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面粉和牛乳的甜香弥漫开来。
张经纬站在灶案板前,他面前摊开一大包上好的精白面粉——这是军行从南方运来的,质地格外细腻洁白,远非北方常见的粗粝麦粉可比,正是制作精细点心的上选。旁边,是他之前准备好的“秘密武器”:一小盆用温水浸泡了一夜、去掉了芽胚的饱满苞米粒。此刻,苞米粒已被梁大海用那个新制的手摇研磨机细细磨成了浓稠顺滑的玉米浆。张经纬小心翼翼地将玉米浆倒入一个浅盆,置于阴凉处摊晾,等待着水分蒸发,析出宝贵的天然玉米淀粉(澄粉)。
王二狗和梁大海也没闲着,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大陶盆,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搅打。王二狗负责对付一大盆新鲜分离出来的蛋清,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几根竹筷拼命地搅打着,蛋清逐渐从透明变得浑浊,开始出现细密的泡沫,但要打到“立筷不倒”的硬性发泡状态,显然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累得他龇牙咧嘴。梁大海则负责另一盆新鲜挤出的牛乳(羊乳味道重,被张经纬否决了),他按照张经纬的“秘方”,一边搅打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添加着珍贵的白糖颗粒。白糖在反复的搅打中渐渐融化,牛乳的体积似乎也膨胀了些,变得浓稠,散发出诱人的甜香——这是在尝试制作简易的“打发鲜奶油”。
张经纬这边,则开始了他自认为最重要的环节——和面。他将晾好的玉米澄粉与精面按记忆中的比例混合,加入少量化开的蜂蜜水(代替酵母,提供发酵动力和甜味),再缓缓倒入王二狗辛苦打出的蛋清泡沫和梁大海的甜牛乳浆。然而,理论和实践总是有差距。他先是不敢加水,面絮干硬难以成团;接着又手忙脚乱地加多了牛乳,面团顿时变得湿黏不堪,糊满了他的手指和案板。他试图挽救,不停地揉搓、加粉,结果面团越揉越大,越来越韧,眼看就要变成一块结实的面疙瘩,离想象中的松软蛋糕越来越远。他鼻尖沾着面粉,额角渗出细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显得有些狼狈。
一直在旁边默默关注的老管家张六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一步,温和地劝道:“少爷,要不…让老奴来吧?您的心意,少夫人肯定知道,但这揉面的功夫…”
张经纬有些窘迫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案板上那块不成样子的面团,却倔强地摇头:“不行,六叔。灵妹生辰,这蛋糕,我得亲手做才行。”
张六叹了口气,指着那坨被反复蹂躏的面团,委婉地说:“少爷体贴少夫人,咱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您再这样揉下去,这面筋都揉死了,待会儿蒸出来,怕不是一块硬邦邦的饼子?这么好的精面,还有那金贵的牛乳白糖…莫要糟蹋了呀。” 他顿了顿,试探着提议,“要不…咱改改主意?把这面团揉劲道了,老奴给您擀成细细的长寿面?又吉利又应景,少夫人肯定也喜欢!”
张经纬看着那面团,也有些泄气。他对张六说:“六叔,长寿面先备着。这样,劳烦您去帮我置办些小蜡烛来,越小越好,最好能有这么小的。”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小指尖的大小,“不用太多十六根足矣。”
张六虽不解其意,但见少爷有了新主意,便应声去了。
这时,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正是饿着肚子的九儿。她皱着鼻子嗅了嗅满屋的香气,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厨房和狼狈的张经纬,叉着腰道:“喂!姓张的!你们到底在鼓捣什么名堂?说好的请我和我娘来吃晚饭,这天都快擦黑了,灶上连个热乎气儿都没有!光闻着甜味儿了,东西呢?”
张经纬正对着那团失败的面团发愁,闻言抬起头,草草的回应道:“莫急嘛。”
九儿凑到案板前,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那块湿黏又带着筋性的面团,又看了看旁边盆里王二狗还在奋力打发的蛋清(泡沫依旧不够坚挺),以及梁大海盆里还算成功的甜牛乳浆,撇了撇嘴:“嘁,你这是要做‘罗糕’?我看你是想做‘面疙瘩’吧!”
张经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知道怎么做?快指点指点!”
九儿一副“你真笨”的表情,指点道:“你面和得太死了!光加粉和水不行,得放油!放点香油或者猪油都行,这样面团才松软,蒸的时候热气能透进去,里面才熟得透!而且你这面揉过头了,筋性太大,得让它‘醒’一会儿!就是放着别动它,让面筋松一松!”
“放油?醒面?”张经纬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他赶紧按照九儿的指点,往那坨可怜的面团里加了一小勺香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面团拢圆,放在一个刷了油的盆里,盖上干净的湿布,放到温暖(靠近灶膛)的地方让它“醒”着。
九儿像个经验丰富的小师傅,继续指挥:“还有啊,蒸的时候火候是关键!得用文火,就是小火慢蒸!火要是大了,外面一下子就蒸塌了,硬得跟锅盔似的,得耐着性子!”
张经纬如同得了真传,连连点头,对九儿的话奉若圭臬。他小心翼翼地守着那盆“醒”着的面团,不时掀开湿布看看,感觉面团似乎真的比刚才柔软松弛了一些。等到张六买回了一大包细小的红蜡烛,面团也“醒”得差不多了。
在九儿的“监工”下,张经纬把醒好的面团轻柔地倒入一个刷了油、撒了干粉的浅口宽沿蒸碗里(类似蒸糕的模具),表面抹平。又将王二狗终于打出一点绵密泡沫的蛋清(虽然离理想状态差很远)。你再在其中点缀上几颗红枣和葡萄干。
蒸锅的水早已烧开,但张经纬牢记九儿的“文火”教导,将燃烧的柴火撤去大半,只留下温吞的火苗舔着锅底。盖上锅盖,开始了漫长而紧张的等待。蒸汽丝丝缕缕地从锅盖边缘溢出,带着越来越浓郁的甜香。张经纬像个等待开奖的赌徒,紧张地围着灶台转圈,不时侧耳倾听锅里的动静。九儿则抱着胳膊,一副审视的表情。王二狗和梁大海累得瘫坐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那口决定他们一下午辛苦成败的蒸锅。
厨房里弥漫着期待、紧张和一丝甜蜜的焦灼。
这时,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