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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更深露重。

县衙公廨内,仅余两盏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四周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值夜的老衙役赵五和新人李三,瑟缩在角落唯一尚有微温的炭盆旁,借那点可怜的热气抵御寒夜。

“老赵,”李三往炭盆里小心添了块炭,溅起几点火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安与好奇,“你说…咱张县令真要跟石家死磕到底,能有几分胜算?”

赵五闻言,像被蝎子蜇了,猛地一缩脖子,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灯影外的沉沉黑暗,确认无人,才一把拽过李三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崽子!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他气息粗重,声音压得只剩气音,带着浓重的恐惧,“那是石家!后头杵着当朝石国相!正一品的擎天柱!张大人是龙是虎,搁人家跟前…那也是凶多吉少!咱们这等蝼蚁,搞不好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李三年轻气盛,梗着脖子不服:“可我看大人气势如虹!你瞅瞅,上任头一宿就把萧棒槌那等人物踹进了大狱!连吴胥长见了他都跟鹌鹑似的!没准真能扳倒石家…”

赵五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脏手死死捂住李三的嘴,力道大得让李三闷哼,“毛都没长齐,懂个屁的宦海风波!官大一级压死人!宰相?那是能捅破天的角儿!动动小指头,就能把咱大人碾进十八层泥地里去!”

李三大口呼吸,眼睛却贼亮,一个更危险的念头冒了出来:“老赵,你说…要是当初张大人在云州赈灾,那些快饿疯了的流民…他振臂一呼…再加上北侯在北边的虎威…咱这河东道,会不会就…”

“住口!!”赵五像被烙铁烫了屁股,猛地弹起,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疯了?!诛九族的话也敢…敢往外蹦?!你…你他娘的想当开国功臣?行啊!去!去把石老贼的脑袋剁了献给你家‘明主’,保不齐真赏你个国公当当!”

“我…我就顺嘴一说…”李三也吓醒了,讪笑着想圆场,声音却戛然而止。

赵五顺着李三僵直的目光和骤缩的瞳孔看去——廊柱浓重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影。清冷的月光斜斜映下,勾勒出那人修长挺拔、纹丝不动的轮廓,官袍的下摆在穿堂风里微微拂动,投在地上的影子,森然如狱!

“大…大…大人!”赵五的膝盖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上,额头抢地,发出沉闷的磕响。李三更是肝胆俱裂,紧跟着匍匐在地,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死寂。只有满地炭块“噼啪”的余烬声和两颗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

张经纬缓缓踱步而出,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二人的心尖上。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摇曳的火光映着他半张脸,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眸子,在阴影里亮得慑人。

“本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死寂,字字清晰,“都听见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赵五和李三瞬间崩溃,额头不要命地往坚硬的地砖上猛撞,“咚!咚!咚!”的闷响连成一片,很快便见了刺目的猩红,混杂着涕泪,“小的猪油蒙了心!胡吣!该死!罪该万死啊大人!”

炭盆的余烬明明灭灭,映照着张经纬脸上那抹难以捉摸的神情。他沉默着,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良久,他忽然极轻地嗤笑一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恐惧:“值个夜,躲在这犄角旮旯里蛄蛹我。(gu nong,指小声嘀咕编排)”

“大人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李三已经哭嚎出来,冷汗浸透的皂衣紧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时间仿佛停滞。就在赵五觉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时,张经纬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得了。本官今日…心绪尚宁。”他随意抬手指了指公廨院外,“去,找些砖来,把外面那条路铺一铺。晨露湿重,泥泞不堪。铺平实了,这事…”他故意拉长了尾音,“便算揭过去了。”

“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开恩!”赵五和李三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疯狂叩首,额头上的血混着灰土糊了一片,“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张经纬随意挥了挥手,转身欲走。行出几步,却又倏然停住,并未回头,只是侧过半边脸,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一句轻飘飘的话,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砸在二人耳中:

“记住。有些话,出口便是悬颈的刀。”他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如淬毒的冰刃扫过地上瘫软的二人,“本官今日,权当耳旁风过。若有一字…漏入第三人之耳…”

“小的明白!明白!打死也不敢!”二人魂飞魄散,又是一阵捣蒜般的磕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直到那袭官袍的身影彻底融入廊下的黑暗,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赵五才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后背的冷汗早已冰凉黏腻。他喘着粗气,积压的恐惧瞬间化为暴怒,狠狠一脚踹在李三腿上,低声咆哮:“都是你这张破腚(破嘴)!差点害死老子全家!”

李三捂着剧痛的腿,却怔怔地望着张经纬消失的方向,月光落在他惨白又带着一丝异样亢奋的脸上,喃喃自语:“老赵…你说…大人最后那话…是不是在点我…”

“点你娘个头!”赵五惊弓之鸟般猛地扑上去,死死捂住李三的嘴,眼神惊恐万状,“再敢放一个屁!老子先掐死你!滚!去搬砖!!”

……

张经纬将桌上的书合上,他盯着书皮上《知心论》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整本看下来,他觉得没什么毛病。结构也好、典故也好,讲的就是外在的“礼”实际上是内在的“心”,是挺好的哲学辩论文。

可惜之前那本《焚本》没好好看,即便全是文言文,但在李卓吾的《译经》帮助下也能读懂。

这顶好的书,怎么会成了禁书呢?

他这几天趁着没人打扰,甚至打算把另外的几本书都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