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眼儿哥,你怎么看?”
“我?我看不见啊。”
“哦。”
我碰了碰陈志:“你看老四爷什么表情,咱们这一年让人骗得团团转,现在这些人撒谎跟喝水一样,给我整出后遗症了。”
陈志把脸上的眼镜拨弄得咯咯响:“看不大清楚哦,手好像在发抖,感觉比之前老了好多,容远已经颓掉了,跪在地上不吭声,不知道在嘴巴里在念什么,两个人看起都惨得很。”
我俩在这儿撅着屁股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这时老四爷又说话了。
“容远,爷爷现在行将就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快没什么价值了,但你不一样,他们觉得我的毕生所学肯定都在你身上了,所以一定不会放开你。”
“可他们不知道,愿意和他们为伍的是另一个你,我用心教导的却是这个你,除了这个,还有一个人,就是吴燕青。”
“老佟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那些可怜的变异者固然新奇,但物以稀为贵,像吴燕青这种特殊的孩子更让他们心动,听我的,既不能让他们得到你,也不能让他们得到他。”
趴在上头的我突然被点了名,混账,他们果然馋老子身子!
话题突然转变到了这里,容远终于有了点儿活人气,“物以稀为贵?他们是人,不是物,就算不是人,也都是命啊。”
可老四爷哀叹一声:“可那些人不一定是人,况且人不人的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冷哼一声,是啊,再是人,他不干人事儿也没用啊。
当话题从容远身上扯远了一点儿以后,他的情绪倒是逐渐稳定了下来,终于想到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爷爷,那个畏光的孩子在哪儿?是你把他变成这样的吗?还有,佟叔变成那样,也是你们吗?”
“我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了那样,我对那些人说老佟知道的东西远多于我,务必要救他,可我把能试的都试了,完全没用,他的神志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你这个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不能受刺激,不然脑子就乱了。”
“至于你说的那个孩子,他天生就那个模样,娘胎里带病,可那孩子的爸爸极其固执,不愿意再带着他抛头露面,古典里记载,生血肉敷于疮口,可愈毒疮破处,杜气血之泄,以形补形,只能冒险试试了。”
“他能长这么大是我没想到的,但以我们两个的情况是救不了他了,他们可能已经来了,你赶紧走。”
容远的语气顿时急了起来:“他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你先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剩下的我自己决定就好。”
老四爷轻轻哼了一声:“什么人?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做什么的都有,人前都是体面人,人后就说不准了。”
“他们就在我们上面,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趁这个空档,你赶紧给我走!”
可容远完全听不进去:“我不走,我走了能干什么?我要把这些都搞清楚,是真是假,是黑是白,我都要清清楚楚,如果是我做的,那我都认。”
“孩子!你要自己先活着啊!”老四爷怒其不争,喊完这一声后咳嗽了半晌。
陈志吸溜了一下鼻子:“完了,他俩太惨了,我有点看不下去,容远开始在下面找东西了,可能是想开笼子。”
我拍了下他的脑子:“有重点吗你?听到没有,上面,那不就是咱们这层?”
说着我又抽动鼻子嗅了嗅:“就这地方是香的,像熏香一样,没准儿就是那些人常来的地方,走,往里走,说不准就找到下去的路了。”
陈志手脚并用爬到我的背上:“乌眼儿哥,我们可以直接大喊问一下容远他们下去的路啊!”
我把他往上颠了颠:“疯了吧你?假如老四爷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就得小心容远,假如他说的是假的,那咱们就得小心老四爷,这种时候当然不能打草惊蛇了。”
陈志语气哀戚:“造化弄人,他们一老一少,讲实话,看得人心酸,真要我来说,看起来都是可怜人。”
我顺口回道:“谁让你看着了呢,我看不着,没那么多感想。”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视觉远比听觉更能够调动人的情绪。
手电已经牺牲了,陈志又举着手机照亮,效果差了很多,他不敢让我走得太快,生怕他的眼睛追不上我的腿,于是我们两个在隧道里缓慢前行。
一路上他小声和我絮絮叨叨:“这可怎么办?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准人了,一开始我觉得老四爷在骗人,但是后来听到他替你说话,我又觉得他是好人,我们到底该帮谁?”
我嘿嘿一笑:“看人哪有准的,人是会变的,今天准,没准儿明天就变了,想那么多干嘛?因为你们站在我这边,所以谁帮我说话谁就是好人,没办法的事儿,至于帮谁,帮自己就行了呗。”
我们越向里走那香味便越复杂,檀香中还掺杂了果香,还带着股奇异的油脂香气,我从来没闻到过这么特殊的香气。
陈志也忍不住闻了又闻,这味道太上头了,闻着都上瘾。
“别闻了你,把鼻子堵上,我怕这味儿不对劲儿。”
陈志也知道其中的利害,赶紧拉起领子堵住鼻子,还顺手把我的鼻子也堵上了。
“哎呀你不操心我,我鼻子留着有用呢,手咋这么快呢你?”
不等陈志狡辩,我恰巧听见两声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油灯爆星的声音。
接着脚下的路开始回转,呈螺旋状顺时针盘旋向前。
大概转了两圈,陈志紧张出声:“有火光,火苗的影子在墙上晃。”
此时那股香气已经浓郁到了一定程度,熏得人鼻子疼,我贴着墙壁静静站了几分钟,确定除了那偶尔的噼啪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我这才放心地往里走去。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终于来到了这香气的源头。
陈志趴在我背后久久没有出声,直到我再三提醒了他几句,他才终于磕磕绊绊地说了下眼前的景况。
这洞府的正中砌了一个小潭,正上方吊着一大挂五花八门的东西。
这里头有瓜果干花,中草药材,红黄橘绿、色彩缤纷,像一大捧硕果,而中间被簇拥着的是一具蜷缩的人体,他的双腿蜷缩在胸前,以一种自我护卫的姿态封锁着自己。
陈志看不出他的性别年龄,只知道他瘦弱纤细。
下面的小潭燃着一圈拇指大的火苗,一根根灯芯汇聚到中央,迎接着那尸首上滴落下来的油脂。
这小潭不知道存在了多久,里头黄腻的油脂在火苗照耀下跳跃着橙黄的火光。
跟它相比,地府的彼岸花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股异香竟然开始变得刺鼻,甚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陈志堵在喉咙里的干呕是一声接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