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有大船的优势,小船有小船的便利,万安轮一次满载能装个四五百吨,要的是防浪平稳,能跑个七节多就算不差了。已经是跑了近三十年的老船,现在卯足了劲也就是跑上个7节,一个钟点大致是13公里;如果是空载,那能快一些,不过老柴油机也支撑不住长时间跑8节的速度了,而且很多情况下还要考虑天气风浪和洋流的情况,慢点不怕,平稳第一。
高丽人的这条机帆船就轻便多了,只能装上六七十吨货,平静的洋面上能干到8节多,一个小时15公里没啥问题,再加上风帆助力,顺风顺水就更快了!它吃水浅,跑的快,简陋些的地方也能停靠,还能跑跑水深流缓的内江,可这种机帆船上了洋面还是太小了,抗浪性差颠簸难受,也只能靠着海岸线附近跑,夜里可不敢乱动。
秦虎的货物占地界儿挺大,可没多重,船跑起来轻轻松松,傍黑天儿就在大连和安东中间的庄河县码头宿了下来,少当家给凑合了两桌酒席,自己又跑到县城里找药铺给晕船的哥仨配了些五苓散,希望让老臭、小哨和双喜少受点儿罪。
晚上为这事儿就嘱咐起冯水冯宝兄弟,“回去给你哥俩半个月的时间,把别的训练科目放放,先把咱兵王小队凫水的本事练一练,再拉他们几个上船,使劲晃悠他们,快点把晕船的毛病给克服了!”
“少当家,咱家大船上,大牛和秀才兄弟想着让你指点凫水,这事儿可是真的?”冯水这话儿从安东憋到了大连,又从大连憋到了庄河,再不问问就憋出内伤了。
“嘿嘿,我上次来,跟他们比划了一下。”
“你赢了?”
“咋的,你不信?”
“那少当家你现在让俺们也见识见识!”
“好吧好吧,我水性不一定比你们好,只是这划水的法子更快捷高效!你们是潜水、蛙泳、狗刨,我是这样这样的……”只要他们愿意学愿意练,少当家那是随时随地的教,绝对不会吝啬一身本领。
最后还是下了水,冯水、冯宝、老井、巴子、郑大金这几个水性好的跟着少当家游了一圈,这回两个在江河上玩儿命的家伙,输得是心服口服……
六月里最后的两天,少当家回到了万家屯,郑文斗和老蔫他们要绕个大圈儿,现在还没回,秦虎也不想再等了,跟大当家一番磨叨,想去朝鲜走走,郑贵堂和樱子虽是忧心忡忡,可瞧着秦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也实在是这位少当家以往战绩太过神奇!这次又只是去踏线儿踩盘子,胆子虽是贼大,危险却应该没啥,郑重嘱咐一番也就点头儿了。
安排好老井和冯水带着剩下的队伍,不能放松了训练,第二天秦虎带着巴子和郑大金快马疾驰奔向了沈阳,先在那里备下个必要的身份,拿些日元和老头票,这回可要出趟远门儿了,朝鲜平壤城!那里除了环境陌生,其他条件几乎完美契合了少当家的冒险一搏。
……
沈阳的家里,小半年儿没见着虎子哥的红儿悄悄腻进了秦虎怀里,那万般柔情,一腔蜜意咱且放下不表,沧州成大午的老家成官庄可热闹得炸了街。
成大午十六岁离家逃祸,至今已过了十个年头儿,如今一身戎装官服,脚下锃亮的长筒皮靴,胯下高头大马,身后马上还跟着两个挎着匣子的卫兵,那派头可算得上衣锦荣归了。可成大午却是一路急催胯下战马,心情沉重,早就没了回家的兴奋!华北地区的大饥荒已经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流民挤满了大小县镇,瞧那样子根本就救济不过来了,已经见到饿殍散落在田野道旁都没人掩埋了,不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会变成个啥样子?
侯明、小黑两个十四五的半拉子,虽然也是穷人家里出来的,可哪里见到过这个惨样子,一路上把自己兜里攒下的几十块军饷花了个干干净净,一背包一背包的吃食洒出去,急得又哭又叫,眼睛通红,嗓子都喊哑了,可又哪里救得过来!好在成大午的家乡在天津到沧县当间,一百多里地儿并没有多远,早上辞别老海叔他们,午晌就到了成官庄。
北方八省【陕西、甘肃、河南、河北,热河、绥远、山西、山东】旱蝗频仍,处处饥荒,民国十八年大年馑,成家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本来也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可去年颗粒未收,家里的存粮有限,人口又多,外面野菜、树皮都扒干净了,家里的地已经卖了一大部分,再要没个缓解,怕是最后的那些地也要卖了换救命粮了!把成老爹这个多年习武、精神旺盛的大老爷给愁蔫巴儿了……
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蹒跚地跑进堂屋,每人嘴里叼着半个馍馍,“姥爷姥爷,大官…大马…大路口……咱家来的……”
成老爹探手把大一点孩子嘴里的馍馍拉了出来,“慢点吃慢点吃,你说谁来了?”
孩子瞪眼盯着姥爷手里的那一口白面馍馍,眼泪儿都要掉下来了,“老舅…老舅…给的,让俺回家报信儿……”
“嗡……”的一下,成老爹脑袋里被孩子嘴里的一句‘老舅’轰得一片空白!猛然起身,腿上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成大午家里原本只有三个姐姐,因为没有男孩子,成老爹才从叔伯兄弟那里过继了大午过来,大午是成家这辈儿里唯一的男人,孩子嘴里的‘老舅’还能有谁?
成老爹把手里那块馍馍递回孩子手里,嘴里喃喃的不敢相信,“你老舅…大午,他回来了……”
孩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那大官儿先问俺俩是谁家的,后头,就让俺叫他老舅的……”
呼啦啦几个乡邻打着晃儿奔进来,“成大爷,快着点儿!大午,大午那孩子回来了,村头上给孩子们发口吃的,你快着点儿啊……”
成老爹身上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快不起来了,呆呆地坐在那里老泪横流,呜咽有声儿,十一年了,这孩子音讯皆无,兵荒马乱的世道儿,总算还活着!
“老成老成,快啊快啊!大午做了官,骑着马,带着卫兵回来的!说不定来的是救星啊……”
这一刻的工夫儿,家里男女老少都惊动了,呼啦啦卷出了院子,正对上一群孩子围着送到家门口的成大午。一圈子眼泪汪汪中,成大午倒身下拜,头邦邦磕在地上,“爹,娘,孩儿不孝,俺回来了。”
一片肆意的哭叫惊动了全村百多户的人家,成大午扶着爹娘进屋,水都没顾的喝上一口,屁股刚坐下就先问上了饥荒的情况。
“一百多户的村子,已经有三成的人家揭不开锅了!咱家里也是一天一顿,半饥半饱的挨着,你大姐、二姐一家子都接了回来,再没个雨水,大秋里就难说了!”成老爹长吁短叹的给了刚进家门的儿子一个交待。
成大午皱眉点头,“我知道了,幸好是这个时候赶了回来!爹,别的都顾不上说了,你去喊村里能管事的老人来,咱们商量一下,立刻组织人手,跟我回天津买粮。”
“啊!大午,这样的年景,救不过来了……”
“爹,救不过来也得救,救下多少算多少,钱粮我去想办法!这次回到关内,我是随着长官来招兵救灾的。”
“啥?你说啥……”这还真是家里救星来了!
成老爹上下打量着十余年没见的儿子,这才瞧出了点名堂儿,一身整齐的军服,威风是真威风,可更让他惊奇畅慰的是此刻儿子身上那股子沉稳老练的劲头儿,已经颇有了气度,那可是习武之人终其一生的追求啊。
“好好,我现在就去喊人。”
成老爹这边出去叫人,成大午起身给娘亲倒上碗水,“娘,不哭了,等忙清了天津的正事,就接你们去关外家里住上一阵子,我在奉天成了家,还有了俩小闺女……”
“哇……”成大午不劝还好,这一劝又是满堂的哭声。
成大午赶紧着打岔问道:“娘,张官寨那个春武兄弟后来咋样了?”
一路上成大午除了寻思赈灾的事情,就顾虑着张官寨了!十年前,因为争强好胜,把张官寨村一个练武的年轻人张春武打成了重伤,当时感觉自己那连环几下打上去,对方不死也肯定残了,这事儿总得有个了结。现在他虽是一身官装打扮回来了,可成大午知道自己那是半真半假,怕倒没啥可怕的,可自己以前惹的祸,能化解了就不想给自家做大事的队伍多添麻烦。
“他早没事了,就是腿脚跛了,不太显的!他本就是个惹祸的根苗,就该得点儿教训。”
成大午大姐的婆家就挨着张官寨,这时候先出声给了兄弟一个定心丸儿。
“咱爹也给他花了不少钱,延医买药的没少赔他张家,总算把腿保住了,现在活蹦乱跳的,听说练功可狠了,就想等你回来呢!哼,要不是他那张臭嘴,又怎么会动了手,小午你十年没回家,他张春武也该得意够了!”成大午的二姐也是愤愤不平,瞧着兄弟当了官带着兵回来,心里满是傲娇。
“哦,他没事了就好,害得我十年来一直担着心……”
家里还没听成大午把这离家十年讲个清楚,外面就聚齐了一院子的乡亲。
这下没时间饿着肚子唠嗑了,成大午起身走到院子里,放大了声量:“各位叔伯兄长,我这次随着东北军入关救灾招兵,知道咱家乡父老也都饿着肚子,就急匆匆回来一趟。俺随身带来了些银钱,虽然不算多,但可以走一趟天津买些粮食给大家救急。年轻的汉子愿意去关外当兵的,家里也能领到几百斤的救灾粮,然后俺再想想其他法子,看看能不能帮着乡亲们多撑上一阵子……”
成大午话没说完,院子里老少爷们儿爆出了一片哭嚎,还有人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
“大家快点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把年轻人召集一下跟我走,咱们得快着点!”
瞧着大家搀扶着起来,匆匆出去,成大午又赶紧嘱咐爹娘,一大家子收拾收拾,吃上顿饱饭,一起去天津,他心里也是麻着爪儿,哪儿想得到关内是这个样子!得赶紧回天津给奉天发个电报,老疙瘩他要在这儿坐镇,那才踏实些……
成大午家里还没坐热乎,乌泱泱又一堆老的少的争争吵吵聚回了门前,听说要去天津卫买粮分粮,家家户户都红了眼,每家都想去人。成大午无奈又出来劝说,只挑了二十几个年轻的,都是十七八、二十多岁儿,一个个饿成了竹竿儿的小伙子,一村子年轻人平常都的练武的,看上去倒还有精神。然后再嘱咐村中宿老不偏不向地张罗个按人头分粮的法子,这一闹就折腾到了傍黑天儿,这当天又走不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成大午劝着老爹把存底儿的救命粮也拿了些出来,一家人和要去运粮的队伍半年来终于填饱了一回肚子!可这里还没上路,村头上一群汉子堵在了路上,张官寨的一群冤家还是得了消息。
成大午还没说话,要跟去买粮的这帮年轻人不干了,两个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是练过把式的,就没几个好说好话儿的!现在都饿成这样了,你们这群狗东西还惦记着十年前的过节,耽搁了买粮救命,爷们儿把你们都弄死,个个抄家伙就要往外冲……
成老爹和一家人都拾掇好了,听说张官寨的人这时候来了,也是火头直冒,却见成大午那里稳稳当当说了话,“大家都省下点儿力气,一会儿还有一百多里地要赶呢!都坐下歇着,谁也不许抄家伙,都坐下!侯明、小黑,去村头请他们到家里来坐,客气点儿,这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
两匹高头大马播土扬尘地冲到了村口,侯明、小黑一起拉住缰绳,整齐地翻身下马,向后扶扶腰边的匣子,人群前背手并肩站定,侯明洪亮高声的问道:“大家可是张官寨的爷们儿?”
“正是正是!”一群人瞧着这俩小当兵那气势,心里就直打怵,现在成家小子可是做了官的!民不与官斗,这个是上了讲究的。
“你们可是来拜访俺们官长成大午的?”
“正是正是!”
侯明听着他们回话就想乐,就你们这帮怂包还想着来惹事,小爷冲着天搂两枪,你们都得跑个干净。心里想着大午哥的嘱咐,嘴头上倒是客气,“我家长官说了,请大家去家里坐坐,都跟着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