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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历史军事 > 风流俏佳人 > 第663章 御街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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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tijin送出的大神认证,本章七千字,特此加更!>

谭花心思玲珑,早瞧出那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遂向身旁杨炯挑眉笑道:“哟,几日不见,你这眼光怎的越发不济了?从前在勾栏里,这般模样的姑娘,你可是连正眼都不肯瞧的。”

杨炯翻了个白眼,岂不知她是故意拿乔。

想当年逛花楼,这谭花三天两头寻上门来 “扫兴”,如今冷不丁冒出这话,分明是揶揄他处处留情。

“嘿!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却不能质疑我的眼光!贬损我这眼光,岂不是打你自己的脸?” 杨炯没好气道。

“咦?这倒奇了,怎的又关我事了?” 谭花故作懵懂。

杨炯眼珠一转,凑到她耳边坏笑道:“你比她美上十倍不止,我便是瞎了眼,也断不会招惹这等人物。”

谁知谭花听了,非但未如往常般炸毛,反倒笑得眉眼弯弯:“好弟弟,嘴倒越发甜了。待会儿姐姐定要好好‘疼疼’你。”

那笑意里藏着几分狠厉,直教杨炯想起前日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胡言乱语。

一旁的曹子鱼早气得浑身发抖。

她自小修习内家功夫,耳力过人,杨炯二人说话又未曾刻意避讳,那 “美多了”“眼瞎” 等字眼清晰落入耳中,只觉字字如针,扎得她颜面尽失。

她自幼文武双全,凡事必争头筹,何曾被这等 “不入流” 的人物如此羞辱?更兼杨炯今日分明是刻意在此堵截,偏以纨绔作态示人,显然是有意找茬。

曹子鱼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面上渐趋平静:“镇南侯,为何无故打伤我宁晋曹氏的护卫?”

杨炯闻言一怔,在脑中细细搜索 “宁晋曹氏” 的名号,半晌未果,遂转头看向谭花,一脸正色:“这宁晋曹氏是什么东西?”

谭花亦翻了个白眼:“你都不知晓,我这贫民出身的,如何能知?”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煞有介事,却似两记耳光,狠狠扇在曹子鱼那敏感的自尊心上。

她冷声斥道:“杨炯!少在这儿装疯卖傻,我可没闲工夫看你演戏!”

此刻曹子鱼亦是骑虎难下,杨炯分明是借题发挥,给李泽下马威。若她此刻服软,日后想要在魏王府立威怕是难了。

杨炯只觉莫名其妙,瞥了眼其身后战战兢兢的护卫,冷声道:“平时她都这么勇敢吗?”

那护卫慌忙上前赔笑:“侯爷息怒,这是魏王妃回府,您看……”

杨炯闻言,心头微动,又扫了曹子鱼一眼,漠然道:“朱雀大街禁止纵马,规矩不懂吗?要纵马,便亮魏王的旗号来!”

“是是是!” 护卫见杨炯无意刁难,忙不迭应承。

杨炯见此,随意摆摆手,便不想再跟他们纠缠。实是他与李泽的过节,犯不着迁怒于妇人。

当下便与谭花转身,并肩往街衢深处走去。

曹子鱼立在当街,只觉一股子邪火自丹田直冲顶门心,烧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方才杨炯与那谭花一唱一和,言语刻薄如刀,句句剜心,尤其那“宁晋曹氏是什么东西”的诘问,配上两人故作懵懂的无辜嘴脸,真真比当面唾骂还要令人难堪百倍。

她素来心高气傲,自诩人中凤凰,便是入了魏王府,也从未将长安城里这些所谓的勋贵纨绔放在眼内。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偏生对方轻描淡写,浑不在意,仿佛她曹子鱼连同她引以为傲的宁晋曹氏门楣,不过是路旁碍眼的尘土,连多费一丝心神都嫌多余。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这一切偏偏是杨炯这她之前看不起的纨绔子弟。

那心底不甘、愤怒、嫉妒如潮水涌出,让她一双纤纤玉手藏在宽袖之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沁出血珠儿来,那精心修剪过的指甲也险些折断,只靠着胸中一口硬气强撑着,才未当场失态。

面上虽强自压抑,但那双秋水剪瞳里,却似淬了寒冰,燃着毒焰,死死钉在杨炯与谭花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恨不得化作两支利箭,将他们穿个透心凉。

曹子鱼胸脯剧烈起伏,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齿缝间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屈辱与暴怒交织的滋味,直欲将她焚毁。

正自恨得无处发泄,却见先前被杨炯打翻在地的几个曹家护卫,此刻已狼狈地爬起身来。

这些豪奴平日在宁晋地界也是横惯了的,仗着主家势大,何曾吃过这等亏?

更兼在自家主子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面,一个个灰头土脸,筋骨酸疼,心中那股无名邪火无处倾泻,比曹子鱼更甚。

眼见四周那些长安城的寻常百姓、贩夫走卒,虽不敢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但那些躲闪的眼神、窃窃的私语、甚至强忍着不敢发出的嗤笑,落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其中一个尤为粗壮、面上带着刀疤的护卫头目,名唤曹彪的汉子,性子最是暴烈,此刻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环眼圆睁,凶光毕露。

他不敢对杨炯如何,也畏惧曹子鱼那冰寒刺骨的眼神,便将一腔怨毒尽数撒向周遭的看客。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曹彪如同疯虎,朝着围观人群嘶声咆哮,唾沫星子四溅,“一群腌臜泼才,没见过爷们儿练把式么?滚!都给老子滚开!”

他一边骂着,一边挥舞着钵盂大的拳头,作势驱赶。

众人见他凶神恶煞,又知是魏王府的人,哪个敢惹?纷纷惊慌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偏生一个挑着些时新菜蔬沿街叫卖的老汉,行动迟缓些,肩上担子又沉,被慌乱的人群一挤,一个趔趄,竟恰好挡在了曹彪欲要“清场”的路上。

曹彪正在气头上,眼见一个老朽碍事,想也不想,恶向胆边生,口中骂一句“老不死的”,抬腿便是一记窝心脚,结结实实踹在老汉瘦弱的胸膛上。

“哎哟!”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街。

那老汉如遭重锤,口中喷出一口血沫子,瘦小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肩上的担子“哗啦”一声散了架,碧绿的菜蔬、鲜嫩的瓜果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老汉重重摔在青石板路上,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抽搐,眼看是伤得不轻,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惨烈一幕,恰好落入正与谭花并肩缓行、尚未走远的杨炯眼中。

他本是随意回头一瞥,却不想撞见如此暴行。

方才面对曹子鱼时尚存的几分戏谑与懒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凛冽的煞气如同实质般自他身上勃然爆发。

谭花只觉身边空气骤然一冷,侧目望去,只见杨炯那张俊逸的面庞已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眸子寒光四射,锐利如鹰隼锁定了那行凶的曹彪,其中蕴含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焚成灰烬。

“狗东西找死!”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条朱雀大街似乎都抖了一抖。

杨炯身形如电,瞬间转身,几步便跨回当场,速度快得只在众人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那曹彪一脚踹出,正自觉得稍稍解气,忽闻身后恶风不善,夹杂着浓烈的杀机,骇然回头,只看到杨炯那张怒意滔天的脸已近在咫尺。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

杨炯盛怒之下,出手再无半分留情。

他习的本是战场搏杀的真功夫,盛怒之下更是力贯千钧。

只听“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曹彪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只方才逞凶踹人的右腿小腿骨,竟被杨炯硬生生一脚踩断。

骨茬刺破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剧痛让曹彪面孔扭曲如鬼,涕泪横流,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断腿翻滚哀嚎不止。

杨炯犹不解恨,眼神冰冷如九幽寒冰,抬脚便狠狠踏在曹彪完好的左腿膝盖上,又是“咔嚓”一声。

这凶悍的护卫头目,眨眼间双腿俱废,痛得浑身抽搐,只剩下杀猪般的嚎叫在长街上回荡,凄厉无比。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其余几个刚爬起来的曹家护卫,见此惨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浑身抖如筛糠。

“杨炯!你……你竟敢如此!!”曹子鱼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惊得倒退一步,旋即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魏王妃的仪态,什么世家女的矜持,指着杨炯,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破音,“你……你怎敢如此残害我曹家护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你欺人太甚!”

曹子鱼胸中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呕出血来。

打狗尚需看主人,杨炯此举,无异于将她的脸面、将宁晋曹氏的尊严、甚至将魏王府的威仪,都狠狠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杨炯缓缓收回脚,看也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哀嚎的曹彪,只是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靴面上沾染的些许血迹和尘土,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

可这血迹却已深入,擦了几下后见擦不干净,杨炯骂了一声“真晦气”,随手将手帕扔在那哀嚎的曹彪身上。

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冷电般扫过状若疯癫的曹子鱼,那眼神里的轻蔑与寒意,比方才的戏谑更让曹子鱼如坠冰窟。

“王法?”杨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然,“本侯刚才本已打算揭过,不与尔等计较。纵马驰骋朱雀大街,险些撞死那无辜女童,已是犯了大忌!本侯念在你一个女子和魏王的面子上,只予口头告诫,已是格外开恩!”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直刺曹子鱼,冷声道:“谁知尔等不知收敛,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敢在长安城内,朱雀御街之上,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百姓逞凶施暴!一脚踹出,视人命如草芥!好一个宁晋曹氏!好一个魏王府的威风!当真是以为这长安城,是尔等可以无法无天的法外之地了吗?!”

杨炯每说一句,曹子鱼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杨炯所言,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纵马在前,伤人在后,铁证如山。

曹子鱼纵然有千般委屈,万般愤怒,此刻也被这煌煌正理堵得哑口无言。

杨炯不再看她那惨白的脸,转身看向谭花。

谭花心领神会,轻轻挥手,冷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只听街道两旁原本看似寻常的店铺、巷口,瞬间涌出数十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精壮汉子。

他们动作迅捷,步履沉稳,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一股子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正是负责京城反谍、拥有缉捕之权的皇城司缇骑。

“皇城司听令!”为首一名面容冷峻的校尉抱拳躬身。

“将宁晋曹氏今日于朱雀大街纵马行凶、殴打无辜百姓的这十三名恶奴,尽数拿下!押回皇城司!”谭花的声音斩钉截铁,响彻长街,“依律,御街纵马,当街逞凶,重伤无辜,每人重责五十军棍!”

杨炯听了,补上一句:“给本侯狠狠地打!让他们好好长个记性,明白明白长安城的规矩!”

“喏!”众缇骑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话落,皇城司如狼似虎般扑向那些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曹家护卫,铁链哗啦作响,瞬间便将包括那断了腿的曹彪在内,十三人全部锁拿。

任凭他们如何哭嚎求饶,挣扎反抗,在训练有素的皇城司缇骑面前,都如同待宰羔羊,被毫不留情地拖拽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凄厉的余音。

“杨炯——!!!”曹子鱼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护卫被如数抓走,听着那“五十军棍”冷酷命令,只觉一股逆血直冲天灵盖,眼前金星乱冒,所有的理智、算计、隐忍,在这一刻彻底被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屈辱焚烧殆尽。

她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怨毒和疯狂的恨意,仿佛要将整个朱雀大街都撕裂开来,“你敢——!!!”

这一声尖叫,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然而,杨炯却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负手而立,冷冷地扫视着被清理的现场,目光落在被谭花小心翼翼扶起、正由人紧急施救的老汉身上,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对于身后那个形如疯妇、目眦欲裂的魏王妃,他连一丝回应的兴趣都欠奉。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到极点的当口,一个温润平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笑意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自人群后方传来:“哦?这是怎么了?好大的阵仗。子鱼,何事如此喧哗?又是谁……惹得咱们的镇南侯生这么大的气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顶玄色金纹、彰显亲王身份的八抬大轿稳稳落下。

轿帘掀开,一位身着蟒袍玉带、头戴紫金冠的年轻男子,在几名气度沉凝的侍卫簇拥下,缓步而出。

他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煦笑意,步履从容,气度雍容华贵,正是魏王李泽。

李泽目光先是温和地扫过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的曹子鱼,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随即那含笑的眼神便如春风化雨般,精准地落在了场中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的镇南侯杨炯身上。

“子鱼第一次来京,莫要闹得太难看!”

杨炯冷笑一声,斜睨着李泽道:“我说李泽,你从哪儿寻来的这般蠢笨妇人?依我看,你迟早要栽在她手里!”

“你……” 曹子鱼气得浑身发颤,正要发作,却被李泽抬手拦住。

“她可不是什么蠢妇人,” 李泽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她乃是本王未来的王妃,宁晋曹氏嫡女曹子鱼,前梁曹德昭,曹殿帅的爱女。”

杨炯闻言,脑中飞快一转,忽地想起了曹德昭的名号,不由得嗤笑出声:“李泽啊李泽,你也不嫌丢人!你大哥娶了王家女,二哥娶了崔家女,便是你四弟也娶了将门虎女,偏你却找了个首鼠两端的家族,小心将来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李泽倒是毫不动怒,眼中反而掠过一丝坦然:“我非嫡出,又无宗室撑腰,能娶得子鱼,已是万幸。”

杨炯讨了个没趣,也没了揶揄的兴致,便摆手示意皇城司将曹氏护卫带下去。

李泽见状,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杨炯道:“行章,好歹给我个薄面。”

“呵!” 杨炯冷笑,“我劝你莫要自毁名声,到时候全天下人都骂你仗势欺人、纵妻行凶,那时你还谋划个什么劲?”

杨炯这话直白得近乎刻薄,只气得曹子鱼双眼通红,指着杨炯的背影怒喝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李泽按住曹子鱼的手,望着被拖走的护卫,反而朗声笑道:“镇南侯提醒得是。只是本王也要劝你一句,日后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杨炯听了这暗藏威胁的话,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上一个这么说话的人,估摸着还在地狱不得轮回呢!”

李泽瞳孔骤缩,自然明白杨炯指的是杀五皇子李沛的旧事。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发怒的落魄皇子,当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扫了眼被拖拽而去的护卫,转而温声对曹子鱼道:“一路辛苦!上车吧,咱们回府。”

曹子鱼怔怔地看了李泽半晌,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刺目的天光与喧嚣,却隔不断那锥心刺骨的屈辱与嘈杂的议论。

曹子鱼颓然跌坐在锦垫之上,方才强撑的脊梁骨仿佛瞬间被抽去,整个人软软地倚在冰冷的车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口堵在喉头的腥甜之气不上不下,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嫩肉里,那细微的锐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头燎原的怒火与难堪。

李泽方才那番息事宁人的姿态,她又何尝不明白?

杨炯手握两卫,背后梁王府说是占据大华半壁江山都不为过,李泽根基未稳,此刻撕破脸皮硬碰,绝非明智。

这道理,她懂,理智也一遍遍在脑中回响。

可……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是初入长安城便遭此奇耻大辱的新嫁娘!她那点隐秘的、小女儿家的期盼,盼着自己的夫君能在人前挺身而出,哪怕只是言语上护她一护,而不是这般看似温雅实则退让的“明事理”的期待。

此刻被现实碾得粉碎,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无处宣泄的怨愤,酸涩地堵在心口。

车窗缝隙里,长安城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清晰地钻进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嗐,到底是魏王爷,明事理!大义灭亲呐!”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市侩的赞叹响起。

“哼,明事理?我看是镇南侯威武!人家那才叫为民请命,管你什么王妃不王妃,犯了王法照样办!不畏强权,是条汉子!”一个粗嘎的嗓音立刻反驳。

“啧啧,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一个压低了却更显刻薄的女声飘了进来,带着些京城莫名的优越感,“瞧瞧这位王妃的行事做派,纵马伤人,刁奴行凶,半分大家闺秀的体统也无,比起以往那些个嫁入天家的世家贵女,可差得远喽!”

“可不是嘛!”另一个尖利的声音立刻接上,像是找到了知己,“老话说得好,龙配龙,凤配凤!皇家娶媳,那都是有讲究的!若世家女不好,为何代代都往那高门里聘?根基、教养、气度,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位嘛……啧,火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今日这场面,可算是露了大怯了!”

“露怯”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曹子鱼的心尖上。

那些话语,一句句,一字字,比杨炯的冷嘲热讽更毒,比李泽的息事宁人更狠。

它们精准地撕开了她最在意、也最引以为傲的“世家女”身份下那层强撑的体面,直指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不够格”。

原来在长安人眼中,她曹子鱼,连同她引以为傲的宁晋曹氏,不过是粗鄙不堪、上不得台面的“小地方货色”。连她视为归宿的魏王妃之位,也因她而成了“露怯”的笑柄。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瞬间压倒了方才翻腾的怒火和委屈。那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冻结了所有激烈的情感。

她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方才那个羞愤欲绝、只知怨恨的小女儿躯壳,以一个旁观者的冷酷视角,重新审视着自己,审视着这长安城,审视着这无情的权力漩涡。

她错了!大错特错!

自踏入这长安城的那一刻起,她所期待那一丝丝小女儿心思,早已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这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赤裸裸的倾轧与算计;没有儿女情长,只有你死我活的权力博弈。

李泽要争,她更要争!

她曹子鱼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她要的是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她比所有轻视她、嘲笑她的人都强。她要的是站在那最高的位置,让今日所有嘲讽她的人,包括杨炯,都匍匐在地。

而要实现这一切,靠什么?靠刚才那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失态?靠那点祈求夫君庇护的软弱心思?

不!那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败得更惨!

“啪——!”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响声在密闭的车厢内炸开。

曹子鱼毫无征兆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掴了自己左脸一掌。力道之大,打得她头猛地偏向一边,乌黑的发髻都散乱了几缕。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疼,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咸腥。

这剧烈的疼痛,却像一盆彻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心头最后一点混乱的余烬。

曹子鱼缓缓地转回头,舌尖舔过唇角的血丝,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弧度在她红肿的唇边悄然勾起。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和决绝。

所有的愤怒、委屈、不甘、羞耻,所有的属于“人”的激烈情绪,仿佛都随着这一巴掌,被彻底扇出了她的躯壳。

那双原本因愤怒而燃烧、因委屈而含泪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冰冷,幽邃,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抬起手,用指尖极用力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随即一点点整理好散乱的鬓发,抚平微皱的衣襟,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独立的青松,一动不动。

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宁晋曹氏那个争强好胜却带着天真幻想的曹子鱼。她是魏王妃,一个必须比男人更冷静、比男人更狠、比男人更懂得在这座吃人的城池里如何活下去、如何爬上去的棋手。

车外,长安市声如沸。

车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