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皮岛。
此地本是李氏朝鲜流放犯人的边陲所在,于历史上也曾作为高丽王朝替蒙元统治者畜养战马的蛮夷之地,但自从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之后,这处海岛便被朝鲜王室迅速放弃,并在前两年被浮江而下的广宁参将毛文龙所占据。
因为皮岛位于鸭绿江下游,毗邻女真统治力相对薄弱的辽南地区,且女真不善水战,难以下水的缘故,孤军深入的毛文龙自从取得牛毛寨大捷,成为建州女真的心腹大患之后,非但没有被努尔哈赤第一时间剿灭,反倒是靠着独特的地理位置,成功吸引了大量辽民百姓蜂拥而至,麾下势力得以迅速壮大。
事至如今,名义上官阶品秩并不算显赫的毛文龙手中已是整整握有数万兵卒,且均为和建州女真之间存在着血海深仇的辽民壮丁,战意盎然。
靠着手中日益壮大的军权,本就不甘心居于人下的毛文龙也渐渐萌生了些许不为人知的野望。
而这些野望,也在他去年夏天按兵不动,任由建州女真征讨朝鲜,并且在事后没有受到半点来自于朝廷的惩处后,攀升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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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阳光正炽,波涛涌汹的海面在日头的映射下显得波光粼粼,瞧上去巍然壮观,而孤悬于汪洋大海之中的皮岛也是格外璀璨,入目尽是密密麻麻犹如蚁群般的黑影。
这些自辽东各地而来的逃民百姓们正在紧急修筑防御工事,以抵御不知何时便会漂洋过海而来的“敌人”。
但除了这些屹立于海岛边缘,逐渐连成一片的防御工事,在海岛中央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空地上,一座气派的宅邸已然拔地而起。
此地便是东江军“主帅”毛文龙为自己修建的官邸。
“义父,对岸朝鲜官员派人送来请帖,邀您渡江赴宴。”
才刚刚迈入府邸官厅,便听得一道有些戏谑的声音随之响起。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壮汉正紧握着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朝着案牍后的“义父”毛文龙调侃道。
“哼,一群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罢了,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闻言,正在点验兵册的毛文龙便是轻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义子”。
自古以来,军中武将便有收“义子”的习惯,此举既能提升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又能防止“人走茶凉”,军权被旁人掠夺。
故此,他在取得牛毛寨大捷,于皮岛站稳脚跟以后,便着手在麾下选拔聪明机灵的适龄青年收为“义子”。
而眼前这叫做孔有德的年轻人,便是近些时日颇为受他倚重的“义子”。
“义父说的是,咱们在这皮岛上逍遥自在,何须在意那些朝鲜人。”
尽管在去年夏天以后,他们东江军和朝鲜之间的关系便骤然紧张,那朝鲜王室甚至下达了以武力方式驱逐他们东江军的命令,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鲜官兵们常年疏于操练,地方上的官员们又尽是些懦弱不堪的无能之辈,谁也不敢率兵攻打他们东江军,至多也就是乘船在海面上眺望片刻。
久而久之,来自于朝鲜国王李晖的这条军令便被搁置,上至朝廷中枢,下至地方官员均是心有灵犀的对此保持了沉默。
“嗯,岛上的荒地开垦的如何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毛文龙转而关心起了内部情况。
他们所处的皮岛虽是在历朝历代均被视为不毛之地,但实际情况却大不相同。
岛上半数以上的土地均是可以开荒,耕种粮食,番薯等高产农作物更是被广泛耕种。
也正因为皮岛在某种意义上具备“自给自足”的自然条件,他才敢萌生拥兵自重的野心。
“还请义父放心,儿子亲自盯着呢,定然耽误不了今年的春耕。”
事关重大,孔有德也收起了之前的嘻嘻哈哈,转而一本正经的说道。
他本是辽东盖州卫人士,因家境贫寒的缘故,早早便子承父业,做起了矿工。
前两年,他听说毛文龙漂洋过海,于皮岛扎根,并且广泛收纳流民百姓之后,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果断逃出了那暗无天日的黑矿,转而辗转流浪到了皮岛之上,并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毛文龙的“义子”。
自此,他不仅衣食无忧,再也不用感受饥肠辘辘的滋味,而且还感受到了权力所带来的快感。
“嗯,春耕是我东江军的头等大事,断然出不了差错。”
“毕竟朝廷那边随时有可能断了我等的辎重。”
说话间,毛文龙便将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向京师所在的方向,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忌惮。
自家人知自家事。
尽管迄今为止,他都没有因为去年夏天的“按兵不动”受到朝廷的任何惩处。
但他深知,紫禁城中的天子绝不可能当做无事发生,否则年前发放军饷的时候,绝不会核查的如此严格,并且仅仅按照他所要求的五成数额发放。
管中窥豹,朝廷那边极有可能已然注意到了他的“野心”,并准备着手予以解决了。
其中最近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便是直接切断他的补给辎重,任他在这皮岛之上自生自灭。
“他娘的,小皇帝他敢!”
“咱们不仅整天替他在这不毛之地风吹日晒,还要担心那建州女真倾巢而出,没个安生日子。”
“这小皇帝倒好,还敢断了咱们的辎重?”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儿子第一个反了!”
顷刻间,孔有德如同惊雷般的咆哮声便在官厅中炸响,其黝黑的面庞迅速涨红起来,但狭长的眼睛中却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狡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正好借机试探一下,自己的“义父”对待朝廷究竟是什么态度。
毕竟,他如今的权力皆是来自于眼前的毛文龙,若是毛文龙受到清算,他也要跟着倒霉。
“放肆,胡言乱语什么!”
诡谲的气氛中,毛文龙不满的嚷嚷声响起,但其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焦急和责怪之色,反倒是涌现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满意。
孔有德这个义子,他算是收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