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最后那个眼神,像根冰刺扎在我心口窝上。怜悯?他妈的凭啥怜悯我?该被怜悯的是那几个枉死的店员!是那个被贪欲烧坏脑子的同行!还有被这老东西当棋子耍得团团转的我们!
可他那眼神,还有那句“有资格了”的鬼话,总让我觉得后脊梁发凉。威胁?还是警告?我攥着怀里那块板砖,指关节都捏白了,却想不出这老东西还能玩什么花样。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烂命一条,怕个球!
我啐了口唾沫,把板砖重新塞回衣服里,带着一身垃圾味和满肚子邪火,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店里。
日子,还得过。而且,出乎意料地,竟然慢慢过出了点人样。
刘邦这老小子,大概是亲眼目睹了“成仙”的邪门和血腥,受了刺激,又或者纯粹是发现“励志讲师”这行当真他妈来钱快,彻底收心了。他不再神出鬼没搞“天道研究”,而是正儿八经地经营起了他的“感恩教育”事业。
凭借着那张能把死人说话的油嘴和从底层爬上来摸透人心的本事,他在本地中小学家长圈里居然混出了点名堂,场子越接越大,从犄角旮旯的小礼堂干到了区文化宫。每次回来,都跟个凯旋的将军似的,把厚厚一沓钞票拍在桌上,下巴翘得老高:“喏!这月‘香火钱’!够不够养活你们这群吃白饭的?”
虽然话还是那么欠揍,但那票子是真金白银。店里的房租水电、伙食开销,大头都指着他了。我嘴上骂他“无良奸商”、“祸害祖国花朵”,收钱的动作可一点不含糊。
项羽的变化更大。公园老头天团被他彻底折服了。
他那套玄之又玄的“宇宙暗能量理论”、“时空涟漪感应”,配合他那身板那气势,简直成了民科圈的金字招牌。现在他去公园,屁股后面能跟一溜穿老头衫摇蒲扇的“弟子”,毕恭毕敬地喊他“项老师”。
几个核心“学术骨干”甚至集资给他弄了套看着像那么回事的“高端”茶具(地摊仿古货),天天泡在店里,美其名曰“辅助项老师参悟天道”。
项羽呢,居然也乐在其中,对着他那台彻底报废的黑屏电视,能跟老头们侃半天“量子纠缠与心灵感应”,居然还能把老头们侃得一愣一愣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偶尔老头们带来的水果点心,他也会分给我一点,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淡了不少。
最悠闲的就是许仙。这位隐形富豪彻底不装了。他把他那间“民俗学研究中心”(其实就是他那个充气垫和睡袋角落)布置得古色古香,还搬来一套价值不菲的茶桌茶具,天天优哉游哉地泡茶、看书、侍弄他那几盆名贵绿植。
更让我意外的是,这家伙居然真有两把刷子!有时候我接待一些棘手的、情绪特别低落的客户,他会在旁边看似不经意地插几句话,或者递杯热茶,那效果,比我苦口婆心劝半天都管用!客户走的时候,看许仙的眼神都带着光,仿佛见到了人生导师。
空闲时间,许仙最大的爱好就是拉着项羽和刘邦“聊天”。
他搬出他那台顶配的笔记本电脑(表面还贴了个“民俗研究专用”的标签),还有一支看着就很专业的录音笔,美其名曰“记录历史真貌”。项羽讲起巨鹿破釜沉舟、彭城大破刘邦,讲起乌江畔的悲歌,许仙听得两眼放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刘邦则绘声绘色地讲他当年在沛县怎么忽悠樊哙卖狗肉,怎么在鸿门宴上装孙子尿遁,怎么在垓下把项羽逼得走投无路,讲到得意处唾沫横飞。
许仙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关键词,偶尔还追问细节,那专注劲儿,比写博士论文还认真。看他的样子,是真打算把这两位“活历史”的口述整理成书。
店里就这么吵吵嚷嚷,却又异常和谐地运转着。项羽的“学术讨论”声,刘邦唾沫横飞的“成功学”复盘,许仙敲键盘的“噼啪”声,还有我接待客户的轻声细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
这种氛围,让我这个习惯了独来独往、害怕深交后再分别的人,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舒适感。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被水流冲刷久了,也磨出了温润的弧度。那几个“麻烦精”祖宗,似乎真成了这间破店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坐在咨询桌后,看着角落里项羽对着黑屏“感应暗能量”的严肃侧脸,听着刘邦正跟许仙吹嘘他今天又“感化”了多少迷茫家长,鼻尖飘过许仙刚泡好的顶级龙井的清香……
“管他什么神仙老道,管他什么天命规则,” 我心里默默嘀咕,“就这样…好像也不错?”
这段时间,像加了糖的温开水,就这么不紧不慢、有滋有味地流淌着。仿佛之前那些惊心动魄、血雨腥风,都只是黎明前的一场噩梦,被这平凡而热闹的晨光驱散得无影无踪。
公园老头团的核心成员,退休工人张大爷,最近迷上了项羽的“宇宙暗能量与人体经络共鸣理论”,天天捧着个小本本追着项羽问问题。这天下午,他拎着两杯奶茶,一脸虔诚地走进店里。
“项老师!您尝尝这个!新出的‘量子波波奶’!据说蕴含高频能量!” 张大爷献宝似的递过去一杯。
项羽正对着黑屏电视“冥想”,闻言缓缓睁开眼,接过奶茶,皱着眉打量那粉紫色的液体和里面蹦跶的珍珠(他称之为“高维能量珠”)。他端详片刻,又凑近闻了闻,眉头拧成了疙瘩。
“此物…能量场紊乱。” 他沉声道,指着杯壁上的水珠,“观其凝结之态,分明是‘熵增失控’之兆!且此‘能量珠’…” 他晃了晃杯子,里面的珍珠上下沉浮,“…运动轨迹毫无章法,显是‘时空扰动’剧烈!长期饮用,恐损根基元阳!”
张大爷听得一愣一愣,脸都白了:“啊?!那…那怎么办?”
项羽大手一挥,气势恢宏:“无妨!待孤以‘霸王心法’将其‘熵值’归位!”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奶茶杯,虎目圆睁,仿佛在对抗什么看不见的强敌,嘴里念念有词,手臂肌肉贲张!杯壁上的水珠被他掌心温度蒸发出丝丝白气…
“咔嚓!”
一声脆响!
塑料奶茶杯不堪霸王巨力,直接被捏爆了!粉紫色的液体混合着“高维能量珠”喷溅而出,淋了张大爷一头一脸!
项羽:“……”
张大爷顶着一头珍珠奶茶,呆若木鸡。
刘邦在旁边沙发上笑得打滚:“哈哈哈!项教授!您这‘熵值归位’法,力道够猛的啊!直接物理超度了!”
我一边憋笑,一边赶紧给张大爷递毛巾:“大爷…项王的意思是…这奶茶…可能糖分太高…不健康…” 项羽看着自己黏糊糊的手,再看看狼狈的张大爷,古铜色的脸上难得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瓮声瓮气道:“…下次…换无糖。”
刘邦最近接了个大单,给一所重点小学的毕业班做“感恩父母”主题讲座。为了效果,他决定先在店里搞个“内部彩排”,听众就是我们仨。
他换上那套皱巴巴的廉价西装,领带歪得像上吊绳,往屋子中间一站,清了清嗓子,瞬间切换成深情款款模式:
“亲爱的孩子们!当你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可曾想过,是谁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只为给你买一本习题册?是谁在深夜里默默叹息,只为给你凑够补习班的费用?是我们的父母啊!那如山般厚重!如海般深沉的爱……”
他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讲到动情处,还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项羽听得眉头紧锁,小声问我:“此人所言‘如山如海’…可是形容其父母体型?”
许仙则推了推眼镜,冷静点评:“邦哥,情感渲染尚可,但逻辑链薄弱。你如何证明买习题册的汗水和深沉的爱存在必然因果?建议加入具体数据支撑,比如‘百分之九十三点七的家长表示,买练习册时流汗量与孩子成绩提升呈正相关’。”
刘邦正讲到高潮:“…让我们闭上眼睛,想象父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被许仙一打岔,差点没接上气,瞪了他一眼:“许老弟!你懂不懂气氛?!这叫艺术!艺术懂吗?!”
我实在忍不住了:“邦哥,你那‘布满老茧的手’,昨天还摸牌九摸得油光水滑呢!”
刘邦老脸一红,恼羞成怒:“滚蛋!老子这是…这是体验生活!为艺术牺牲形象!” 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不练了!明天直接上!老子这张脸就是通行证!”
许仙的“口述历史”工程进展神速。他的笔记本电脑旁边堆满了打印稿,标题赫然是:《西楚霸王项羽访谈录——从量子纠缠看垓下之围的战略失误》以及《汉高祖刘邦自述——论街头智慧在帝王权术中的核心应用》。
这天,他正逮着刘邦追问细节:“邦哥,你刚才说鸿门宴上,你是靠‘尿遁’脱身的。请问当时具体的膀胱充盈感如何?是急迫型还是渐进型?这种生理反应在面临重大危机决策时,是否对您的心理产生了积极暗示,从而……”
“停停停!” 刘邦脸都绿了,一把捂住许仙的录音笔,“许老弟!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尿遁怎么了?那也是智慧!智慧懂吗?!你再问这个,信不信老子把你那破录音笔塞…塞项羽电视机的黑洞里去!” 他指了指那台黑屏。
项羽闻言,立刻警惕地护住他的“宇宙信息接收器”,虎目一瞪:“刘邦!你敢!”
许仙遗憾地收回录音笔,推了推眼镜:“好吧,那换个话题。羽哥,您之前提到乌江自刎前,曾感应到‘时空涟漪异常波动’。请问这种波动是否具象化为某种视觉现象?比如…扭曲的光线?或者…异常的磁场读数?”
项羽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然也!孤当时确见江水倒悬,天光错乱!此乃‘高维空间折叠’之征兆!可惜当时心神激荡,未能细察!若孤当时携带许小友那‘能量探测仪’(他指着许仙桌上的一个收音机)……”
许仙:“……项王,那是收音机。”
我正给一个被学业压垮的高中生做疏导,听着隔壁这仨活宝的对话,再看看对面学生哥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表情,差点没绷住笑场。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同学,别理他们。来,我们继续聊,你刚才说看到数学卷子就头晕是吧?这很正常,我跟你说,当年我有个朋友,看到数学题直接就能‘量子波动速睡’……”
打烊后的深夜,往往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刘邦会拎着烧烤摊的“战利品”回来,项羽贡献出公园老头们上供的花生米,许仙则默默拿出他那瓶死贵死贵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美其名曰“促进历史回忆”)。
几杯黄汤下肚,气氛就活络了。
刘邦啃着羊腰子,唾沫横飞:“…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在沛县,老子跟樊哙那傻大个打赌,说他要是能一口气喝完一坛酒,老子就把刚骗…呃…刚赚来的钱分他一半!结果那傻小子真干了!喝完直接躺地上挺尸!哈哈!那钱…自然就…”
项羽灌了口威士忌,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琥珀色液体的“能量属性”,瓮声瓮气地打断:“哼!市井伎俩!孤当年在巨鹿,破釜沉舟!将士用命!那才是…”
“得得得!又来了!” 刘邦赶紧塞给他一串烤韭菜,“知道您老英雄!吃菜吃菜!补充点‘叶绿素暗能量’!”
许仙则优雅地抿着酒,适时打开录音笔,循循善诱:“邦哥,沛县赌局细节能否再展开说说?涉及金额?参与者心理活动?羽哥,巨鹿之战前,您做战前动员时,除了破釜沉舟,是否还运用了‘集体潜意识共鸣’的技巧?”
我和稀泥地举杯:“来来来!为了…为了邦哥没被樊哙追着砍!为了项王的锅没把张大爷送走!为了许主编早日出版《古人迷惑行为大赏》!干杯!”
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烤串的烟火气,花生米的油香,威士忌的醇厚,还有项羽身上淡淡的汗味(他拒绝用“能量场紊乱”的沐浴露),刘邦身上廉价的古龙水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店铺。
窗外的霓虹明明灭灭,映照着店里几张带着醉意、卸下心防的脸。那些金戈铁马,那些尔虞我诈,那些求而不得的仙缘与执念,似乎都被这平凡而吵闹的夜晚暂时封印了。只剩下杯盘狼藉间,属于凡人的、热气腾腾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