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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喜抹了把脸上混着雪水的泪,转身走进了飘着血腥气的黑市巷道。

腐肉的腥臊混着廉价烧酒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墙角蜷缩的乞丐对着两个孩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他把豆子紧紧护在怀里,在一处漏风的屋檐下支起摊子——说是摊子,不过是块写着\"采集中药\"的破木板,旁边摆着从后山挖来的半筐柴胡、桔梗。

\"最开始连秤都买不起。\"

杨怀喜摩挲着掌心采药时留下的刀疤,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火光下泛着淡红。

\"有人拿发霉的玉米面换药材,我就用手掂量分量。有次给人治风寒,错把细辛当白芷抓了,差点闹出人命。\"

记忆里的油灯在晃动。破旧的医书边角卷得发脆,杨怀喜用炭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勾勾画画,豆子趴在一旁,用树枝在泥地上临摹药材的模样。

有回暴雨冲垮了他们栖身的窝棚,杨怀喜宁可自己泡在泥水里,也要把怀里的医书捂得严严实实。

书页间至今还留着淡淡的霉斑,却比任何珍宝都珍贵。

灶火突然爆开一朵明亮的火花,照亮杨怀喜眼底跳动的光。

\"现在想来,那些在黑市讨生活的日子,倒成了老天爷给的试炼。\"

他望向正在收拾药箱的豆子,少年擦拭药瓶的动作娴熟又温柔。

\"医书翻烂了三本,采药的路走了上千里,总算是熬出了头。\"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窗台,给这对没有血缘的兄弟镀上一层银边,那些浸透血泪的过往,终于在岁月里酿成了回甘的酒。

“那时候只想让他吃饱穿暖,哪顾得上取大名?日子一天天过去,‘豆子’就成了他的名字。”

他望向旁边的少年,嘴角终于泛起温柔的笑意。

“不过现在好了,有你们帮忙,我的豆子也能有个响亮的名字了。”

王建国的脊背猛地挺直,粗粝的手掌重重按在斑驳的木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他望着杨怀喜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庞,喉结上下滚动了许久,眼眶里泛起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灶膛里跃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忽明忽暗间,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在风雪中抱紧襁褓的少年,与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汉子渐渐重叠。

\"杨兄弟,\"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般沙哑,颤抖着探出手握住对方布满药渍和疤痕的手。

\"你这份情义,比山高比海深,是真正的大仁大义!\"

王建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墙角整理草药的豆子,少年专注的侧脸与杨怀喜有七分相似。

不是眉眼的相似,而是那种在苦难中淬炼出的坚韧神态。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感慨。

\"咱们相识不过数月,可平日里看你们相处的模样,我一直以为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他松开手,从墙角摸出珍藏许久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流下,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热意。

\"你事事把豆子放在头一位,宁可自己挨饿受冻也要护他周全,这份掏心掏肺的疼爱,哪里是旁人能做得到的?\"

他把酒葫芦重重推到杨怀喜面前,火光映得酒液泛起琥珀色的光泽。

\"来!干了这碗!\"

王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拒绝的热络。

\"过去那些苦日子,就当是老天爷给的试炼!从今天起,建业村就是你们的家!\"

他伸手揽住有些局促的豆子,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豆子这孩子踏实肯干,脑子聪明,是配药的奇才,你又有一手好医术,等开春了,我发动全村人帮着你张罗说门亲事!\"

说到这里,王建国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往后咱们一起把卫生所建得风风光光!等你成家立业抱上大胖小子,咱们三家子就挨着盖新房!\"

他举起酒葫芦遥遥指向窗外,夜幕中,远处零星的灯火在风雪里明明灭灭,却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温暖黎明。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三个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紧紧相依,比血缘更深厚的羁绊,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悄然生长。

火塘里的木炭突然迸出一朵火星,在寂静的堂屋里炸出细微声响。

王建国用树枝拨弄了一下快要熄灭的火堆,跳跃的火光映在豆子稚气未脱的脸上,将少年犹豫的神情照得格外清晰:

\"说回正事吧,豆子兄弟,现在给你机会,你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当大号吧。往后去公社登记、签文书,都能用得上。\"

豆子原本正盯着火堆发愣,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棉袄下摆,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采药时留下的泥土:

\"啊,让我给我自己起名字?\"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声音越说越小。

\"我......我也不会取名字啊。长这么大,除了豆子,就没人喊过我别的。\"

少年局促地挠着后脑勺,乱发被拨弄得更加蓬乱,火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杨怀喜看着弟弟涨红的脸,不禁哑然失笑。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豆子的脑袋,力道带着兄长特有的亲昵:

\"傻弟弟,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出生别人取好的。你倒好,老天爷特意留了这份差事给你,好不容易有机会自己定名字,你还犯怵了?\"

说着,他从墙上取下挂着的老烟袋,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想想看,你最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威风的、文雅的,还是......\"

\"哥!\"

豆子突然抓住杨怀喜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传来。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两汪清泉:

\"我是你捡的,要不是你,我早就冻死在破庙里,或者饿死在讨饭的路上了。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名字......\"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

\"这名字你给我取吧!你取的名字,比什么都好。\"

杨怀喜握着烟袋的手猛然收紧,烟杆在指间压出深深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