佉沙镇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佉沙镇了。
经济的繁荣,带来了数不清的人流,周遭村镇迁过来的人口与日俱增。
对此,县太爷痛并快乐着。
他是被贬到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
原本此生都无望再回京城。
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辖内的佉沙镇,竟然成了整个北境最繁荣的边镇。
虽说这里头,并没有县太爷什么事,他到了这里之后,连上值都懒,除了必要的事,根本不开府衙大门,得过且过。
如今倒是沾了光,屡屡被上峰夸赞,年年考绩上等。
据京中家人寄来的信中说,可能过了今年,就有被调回京城的希望。
开玩笑!
县太爷现在根本就不想回京城好不好!
京城如今是什么乱象?
旁的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官的还不知道吗?
天后和太子的矛盾已经不加掩饰,趋于白热化。
如今整个朝堂乌烟瘴气,但凡天后支持的,太子必要反对,太子支持的,天后必要反对。
文武百官干正事的少,吵架耍嘴皮子的多。
已经不是当年圣上和裕怀太子当朝执政的时候了。
当年的政治清明,已是一去不复返。
这时候回京,重新当回自己的京官,这不是嫌自己命长,提前去见阎王爷吗?
他人小福薄,没这个命享受。
县太爷如今整日就一个念头。
自己该干些什么,既不伤天害理,又能让自己考绩得中,不被调往京城。
不过作为一个自认有良知的读书人,县太爷倒是打心眼里感激将整个佉沙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裴萧萧。
到底是裴相的女儿。
县太爷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裴萧萧刚送来的酒,躺在摇椅上,用眼神示意下人给自己盖上毯子。
差不多也到了睡午觉的时候,等睡醒起来,还得处理政务。
唉,头疼。
裴萧萧依旧住在客栈,并未在佉沙镇额外购置宅院。
今儿天气好,房内开了半扇窗户通风,外头的太阳晒进来,添了几分暖意。
桌上摆着一摞账册,裴萧萧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福萍,也变得沉稳许多。
不过大嗓门还是没改掉。
即便坐在里面,裴萧萧也能听见福萍在门外,大声跟人打招呼。
裴萧萧放下了笔,捏了捏鼻梁,将桌上的账册草草收拾一下,便起身去迎客。
阮文窈挺着孕肚,在崔伯嶂万分小心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进来。
她本就长得圆润,如今身怀有孕,越发丰腴。
被任红娥养得一身玉脂般的皮肤,每每床笫之间,叫崔伯嶂爱不释手。
新婚没几个月,肚子就揣上了。
如今肚子里这个,已经是第二个了。
裴萧萧上去扶着阮文窈另一边,嘴上埋怨。
“不好好在家待着,上我这儿来做什么?”
“有什么事要找我,叫人过来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
阮文窈笑道:“又不是不知道你忙,没得让你这大忙人还跑一趟。”
“左右伯嶂无事,大夫也说,让我多走动走动,这不是正好遛弯遛到附近,想着来瞧瞧你。”
阮文窈拉着裴萧萧的手,看着身形容貌已然定型的小妹妹,心中唏嘘。
“这日子过得可真够快,当年我俩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团子,如今这都十八了。”
“也不知道白龟在京城过得好不好。”
“原以为我们姐妹几个,会一直聚在一起,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倒是天各一方。”
裴萧萧笑道:“白龟给我的信,前儿才刚到。”
“庄夫人开始给她说亲了。”
“可白龟那性子,你也知道,是个眼光高的。”
“回回给我来信,都抱怨这事。”
阮文窈抿嘴一笑。
“庄夫人是不是也给你来信了?说让帮着劝劝白龟。”
“对啊,你也收到了?”
阮文窈捂嘴笑道:“不独我收到了,青卿也收到了。”
裴萧萧装若不经意地问:“青卿她……和安公子还在联系吗?”
安东仪到底没能熬到侄儿跟她讨红包的年纪。
她在两年前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一睡不醒。
安士晋直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
为什么妹妹只是睡了个午觉,就再没醒过来呢?
桌上还有她编撰了一半的书,都和书商签了契约,说是下半年过年前要交稿的。
刚交过去的上册,卖得特别好,书商过年时候,还给封了个厚厚的红包。
当时妹妹还跟自己说,往后就靠自己养家了。
明明,家里的日子开始变好了,妹妹是怎么舍得走?
安东仪的离世,仿佛带走了安士晋所有的精气神。
他辞去官职,足不出户,整日守着家中的藏书,一遍又一遍地重温。
仿佛要从这些黄金屋、颜如玉中,找到困惑自己的答案。
他唯一与外界的交际,便是与崔青卿的书信往来。
崔青卿早一年,就跟着辞官的崔仁悦到了北戎。
彼时安东仪还在世,她们二人还有书信交流。
只是没想到,崔青卿刚离开京城,一转眼,安东仪就已不在人世。
崔青卿难过了许久,得亏嫂子劝解,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谁都没想到,选择急流勇退的,会是崔仁悦。
他是裴党内定的接班人,官至御史大夫,大好前程。
说辞官,就辞官了。
裴文运将他和阮季重找来,商量往后要走的路时,崔仁悦主动提出要辞官,前往北戎避风头。
“我苦也吃过,甜也吃过,此生已是了无遗憾了。”
崔仁悦指着阮季重道:“他是绝不会走的。”
裴文运点头。
阮季重是有执念的。
任红娥一日为妾,他心中便一日有根刺扎着。
崔仁悦会走,自己或许也会“被迫”离开。
阮季重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的。
在崔家离开前,阮季重亲自送女儿出嫁,让女儿跟着崔家一起前往北境。
京城这个大染缸,他还要继续沉沦下去。
崔家来佉沙镇的时候,裴萧萧已经帮他们看好了几个宅院,个个可心,把蒋燕娘给挑花了眼。
最后选的一间,边上是医馆。
蒋燕娘没有这些忌讳。
“文窈都有了,到时候孩子也好,她也好,看病方便。”
“便是晚上有急症,只管去敲人家门就是了。”
主打一个实用。
崔伯嶂重新在佉沙镇建立起自己的新“势力”,干着他的老本行。
崔仁悦和蒋燕娘合计着,买了几亩田,种些自家吃的粮食。
倒是返璞归真,过起了年轻时候的日子。
家中有崔青卿和阮文窈看家。
当年被哥哥姐姐抱着走的崔青梦,已是到了撒手没的年纪,一转身,就不知道小丫头又上哪儿玩。
崔家的日子倒是过得平淡和乐。
北戎的战火,也不会波及到佉沙镇。
甚至因为这场内战,整个北境都已经许久没有北戎人掠边。
整个北境开始了蓬勃发展。
不过裴萧萧倒是知道,阮文窈来找自己,定然是有事。
尤其崔伯嶂也在。
是以裴萧萧直接看着崔伯嶂。
“有事要我帮忙?”
崔伯嶂拿出一封信,笑容带着几分无奈。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们都到北境了,却还是逃不掉这些。”
“你看看吧,太子托人送来的,给韩长祚的。”
太子?
裴萧萧挑了挑眉毛,从崔伯嶂手中接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崔伯嶂笑道:“不就是瞧着人家今非昔比,想借势一用。”
“听说皇后与太子,如今争得厉害。”
“我看呐,太子离被废已是不远。”
离了京城,仕途暂且与自己无关,崔伯嶂说话都大胆了起来。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太子的结局。
裴萧萧并不感到意外。
崔伯嶂敢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本就不是个胆小的。
至于太子……
早在裴萧萧推断出邬皇后的野心时,他的结局,就根本都不用想。
太子的存在,就是邬皇后登上帝位的绊脚石。
只是三年过去了,韩长祚都快把北戎给拿下了,她爹还是死守着大晋,不愿离开。
不过她哥给她寄来的信里提到,她爹倒不是不想走,而是想最后扶一把阮季重。
就像当年扶持崔仁悦一样,路要一步一步走,才足够稳当。
如今她爹在京城唯一的牵挂,应当就是缠绵病榻的圣上。
或许等圣上龙驭归天,也到了她爹离开京城的时候。
裴萧萧叫来胡舒其,让他运送物资去新城的时候,将这封信带去给韩长祚。
阮文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个建在河套的新城,是什么样的?”
裴萧萧侧头想了想。
“和京城自然是没法儿比,不过放眼整个北境,再加上北戎,也是独一份的。”
那是凝聚了韩长祚所有心血的城池,绝不会比任何一个差。
阮文窈晃了晃崔伯嶂的手。
“等建好了,我们去逛逛。”
崔伯嶂握紧了她的手。
“许是还有许多你没见过、没吃过的,到时候我们带孩子一起去。”
阮文窈笑眯眯地摸了摸显怀的肚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