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看病,特别是给京中女眷看病,江采春已经在这段时日摸熟了一套门路。
差不多都是一类病,江采春私下称之为闲出来的。
左右就是开些静心宁神的补汤,只是为了安心用的。
江采春只是听老夫人的声音,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就是想太多,闲出来的。
至于听说孙女请来了自己,然后病好了大半这样的话。
先前江采春的确信了,但现在倒是回过味来,知道是场面话。
她给老夫人把完脉,就回到桌前,准备开药方。
因为看不见,所以江采春开药方,都是口述。
在江南的时候,慈幼堂中识字的人有不少,这些都是江采春看病时的苦力。
而这些达官贵人身边,就更不缺识字的,自然会有人替江采春写方子。
江采春开的倒是寻常方子,老夫人平日里也是吃这个的,济阳公府也有常备药材,不需要去药铺抓药。
江泽一直在外间,没进来,里间就只有文氏和江瑶,还有老夫人的两个陪嫁嬷嬷在。
江瑶把方子写好之后,就递给了陈嬷嬷,让她去库房抓药。
陈嬷嬷打眼一看,都是平日里的那些,也没什么出奇。
可见这个江医女是言过其实。
她撇撇嘴,没说话,径自取了库房钥匙,去库房拿药。
江采春将方才开的那个方子回忆了一遍,觉得的确没有问题,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
留在这里,她觉得很不舒服,总感觉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济阳公府老夫人,的确一直盯着她看。
文氏没见过江泽原配,江瑶也没见过,她却是见过的。
她与江泽原配相处的时间,甚至要比江泽与其原配相处的时间更长。
男人常年在外,府中只有女眷作伴。
老夫人又是婆婆,自然要儿媳妇在自己跟前立规矩。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老夫人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第一个儿媳的模样。
和眼前这个女子是有几分相似。
甚至……脸上轮廓,还跟儿子有些像。
而且还姓江。
老夫人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这姑娘,该不会是当年被丢弃的那个孩子吧?
她、她的命怎么这么大?!
这样都能活下来?!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怎么成了大夫?
老夫人一肚子困惑,但是又不好说出口。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问问清楚。
万一只是长得像呢?
江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姓氏,同姓也很正常。
老夫人此时就像是江瑶,不停说服自己,希望当年那个孩子不是眼前人。
“江……医女,姑娘你是姓江吧?”
江采春正在婢女的帮助下,收拾自己的东西。
“嗯,我叫江采春,是姓江。”
老夫人的心提了起来。
“这可真是巧呢,竟然和我们家同姓。”
“不算巧吧。”
江采春根本没把老夫人的话给放在心上。
“江也不是什么小姓。我给不少姓江的人看过病。”
老夫人僵硬地笑了一下,彻底躺不安稳了。
姓江,江采春……江采春……
很有可能是那个孩子!
同名同姓,还长得像。
老夫人觉得,自己很难再找到什么理由,继续挣扎下去了。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嗯,我是在江南长大的。”
因为老夫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江采春觉得极不自在,所以回答也很是敷衍。
“就这样吧,其实没什么大病,喝点安神汤养着就行,平时少操心,多动动,别总是躺着。”
“别的没什么大事,我先回去了,慈幼堂那边还有复诊的病人等着我。”
江瑶没看出来什么,她的心一直悬着,巴不得江采春赶紧走人。
此时见江采春提出要离开,立刻就道:“我送送江医女。”
老夫人也看出了江采春一心急着走,就闭目养神不再多问。
直到江采春离开后,老夫人才开始发作。
“把黄嬷嬷给我叫来!”
声音听起来极为严厉,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才大夫来的时候,老夫人不还和颜悦色的吗?
怎么一下就发起了火来?
老夫人的声音传到了外间,江泽一直没有离开,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心知母亲这是起了疑心。
他心中一叹,走了进去。
“娘,不必叫黄嬷嬷了,我同你说吧。”
老夫人见儿子来了,脸色才好转一些。
她埋怨道:“你来做什么?多少事等着你去做的?我这里没什么要忙的,有你媳妇和阿瑶在,足够了。”
江泽示意妻女下去,他有话要和母亲说。
文氏与江瑶不知道江泽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老夫人一看儿子这架势,就知道江采春的身世怕是瞒不住了。
等人一走,她闭上眼,躺在床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是她?”
“应该是的。”
“你之前见过?”
“在江南的时候就见过,回来的时候,她跟着一起来的。”
老夫人有些发怒,“那你为什么不拦着!”
“你知不知道,要是她的事情传回她外祖家去,刘家会跟我们不死不休的!”
“当年他们就怀疑,并非一尸两命。母女两个总能活下来一个。”
“如今要是这孩子出现,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我害了刘氏的性命!”
“你当时、你当时就是不想法子弄死她,也不该带她到京城来!”
江泽被母亲一连串的斥责也说得心里极为不痛快。
他不满地辩驳:“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弄死她?母亲说的简单,说的轻松!”
“她对三皇子有救命之恩!当时三皇子也在!是我能想法子弄死的吗?!”
老夫人一愣。
“她救了三皇子?”
“是,当时公西玉泉带着三皇子向慈幼堂求助,慈幼堂只有她一个大夫,是她救了三皇子和公西玉泉的性命。”
老夫人开始觉得棘手。
原本,她还想着,不过一个小小医女,即便有些名气,济阳公府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在京城地界设法将人弄没了,也不是办不到。
可现在,老夫人开始犹豫。
这孩子,不是济阳公府能轻易动得了的。
要是真动了她,要是被三皇子和公西家知道了,岂能善罢甘休?
济阳公府会惹祸上身的!
儿子如今本就因为不想站队邬皇后,因此被盯上了,这要是真要对江采春下手,岂不是正如邬皇后的意?
要么他们做到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们真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
老夫人沉吟半晌。
“事到如今,你怎么看?”
“就当不认识,只是偶然结伴北上,其他的没有半点干系。”
老夫人想起江采春的样貌,心里有些拿捏不准。
“京中……可有风言风语?”
江泽沉默。
风言风语,早就有了。
早在自己带着江采春入京的路上,就有人开始打趣。
到了京城,这样的话,就更多了。
只是江泽一直不出面处理,大家说了几回,觉得没趣,也就慢慢不说了。
不过还有这样的传闻就是了。
江泽的沉默,让老夫人知道了答案。
老夫人闭上眼,心思百转。
如今这是左右为难了。
动也动不得,认也认不得。
早知道,当年就直接把这孩子给弄死算了。
不过一时的善念,反倒落得如今的为难。
刘家……虽说不是什么大世族,但是祖上也是有些荣光在的,当今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愿意卖他们面子。
要是他们一怒之下,联络别人给儿子穿小鞋,那济阳公府就真的难了!
江泽叹了一声。
“娘,别想那么多了。没听那孩子怎么说的吗?让你少思少想。”
“你年纪大了,也不该继续为这个家再操心了。万事,都有我在。”
老夫人思来想去,始终没能拿出个章程来。
最终默认了儿子的做法。
“就照你说的去做吧。就装作不认识,若是真有不长眼的,吵到我跟前来,我仗着年纪,斥责一番也就是了。”
“怕就怕……”
江泽沉默了一下,但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怕就怕,事情传到刘家那边去。”
刘家自打原配过世后,就离开了京城,不过还在京畿,得知了消息,真要来京城,也是很快的。
至于续弦,江泽倒是不担心。
自己还是她的丈夫,她也会为了济阳公府进行妥协的。
按江泽对文氏的了解,知道之后,不闻不问的可能是最大的。
唯一的忧虑,就只有刘家那头。
老夫人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希望他们别那么快得到消息。真要查,当年的事,也是经不住查的。”
老夫人想了想。
“回头想个法子,让这孩子离开京城,离开京畿。”
江泽是知道裴萧萧要创办医者学馆的事,江采春短期内,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
但此时告诉母亲,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了,母亲安心休养,我去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