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拉在他阏氏惊诧的眼中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考验对他来说太难了?”
额古乐浅笑着摇头。
“你总是正确的。”
“你是逾轮部的可汗,你一直带领着逾轮部走在最正确的道路上。”
满都拉牵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轻轻拥抱着额古乐,两人头挨着头,通过已经撩起的帘子望着外面层层叠叠的白色帐篷。
夜间熄灭的篝火又被重新点燃,袅袅烟气随着轻风摆动而摇曳,为刚升起的朝阳添了一抹朦胧。
早起的人们正在为新的一天忙碌。
等美美地饱餐一顿后,他们会骑上马,驱赶着牛羊,前往水草肥美之地,为新的一年冬天做准备。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美好。
可满都拉和额古乐知道,悬在逾轮部上方的那把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届时,这些美好的一切全都不复存在。
逾轮部的领地上,看不见青青的绿草,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你下定决心了吗?”
额古乐轻轻地问道。
满都拉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如果我死了,你就带着孩子们离开逾轮部。”
额古乐并非逾轮部的人,她的父母都在王庭,是北戎的贵族。
她与满都拉是联姻,只是冷硬的开始,有了温暖的结局。
当满都拉说出这句话时,额古乐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放心吧,逾轮部不会就此覆灭。草原上的骏马会再次奔腾。”
满都拉松开她,站了起来。
“不错!”
他的声音变得铿锵起来。
“逾轮是天马,只会追随真正的君主!”
额古乐抬头仰望着他,看着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满都拉比起他的父亲而言,是个窝囊的人,但额古乐对此嗤之以鼻。
那些愚蠢的人知道些什么?!
满都拉也有壮志!
蛰伏,不代表窝囊。
她的英雄,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率领着部落,走向最辉煌的未来。
满都拉捧着凸起的肚子,哈哈大笑。
“额古乐!去,替我把早饭端过来,我饿了。”
“吃饱了,我才能去见我们未来的君主。”
他的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
“当然,现在他还不是。不过既然大巫师都成为了他的引路人,那么我相信大巫师的选择。”
“大巫师可是个聪明人,他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事。”
“额古乐,你等着我回来,等着你的英雄回来。”
“我会的。”
额古乐轻轻笑着,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出帐篷。
逾轮部的子民向他们的阏氏行礼,致以最高的尊敬。
额古乐在为满都拉拿取食物的时候,还不忘替昨晚到来的两位贵客送过去。
不过大巫师早已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何方。
韩长祚已经起来了,用带着些许口音的北戎话,正在与逾轮部的人交谈。
额古乐远远地朝他投去一眼,脸上挂着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相信她的英雄。
或许他会倒在冲锋的路上,但绝不会背对着君主,迈向死亡之路。
韩长祚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但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进了帐篷。
与他说话的那人笑道:“是我们的阏氏。”
韩长祚点点头。
满都拉已经酒醒了,应该会在用饭之后,找自己好好谈一谈。
不过在满都拉找来之前,满达先过来了。
他睡得太晚,起来却是很早。
“昌吉,今天要不要和我出去转转?我带你看看逾轮部的领地。”
“对了,上回苏努齐合那个老东西经过的时候,带走了马王,说是送给你的,你收到了吗?”
韩长祚笑得分外羞涩。
“我驯服了它,将它送给了我喜欢的姑娘。”
“啊!”
满达挑了挑眉。
“让我猜一猜,能让你喜欢的姑娘,一定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她不仅美丽,一定还有许多过人之处,对不对?”
韩长祚没有否认。
“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满达有些惆怅。
“真好。要是梅朵也能像你喜欢的那位姑娘一样,接受我的爱意就好了。”
韩长祚不吭声。
出于小小的虚荣心,他一点都不想暴露自己根本没被萧萧认可这件事。
就……就让满达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满达长吁短叹了会儿,又打起精神。
“其实也不单单是我想邀请你,部落中的许多人都想和你认识。”
“有些人想要对你发起挑战——你知道的,北戎只敬佩勇士。当然,还有许多姑娘也对你很好奇。”
满达笑道:“不过,要是她们知道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一定会非常失望。”
“怎么样?去吗?在这里向你发起挑战,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你是我们的贵客。”
“不过离开部落,没有阿爸和阿妈,大家就敢于向你挑战。你愿意接受他们的挑战吗?”
满达是知道韩长祚武艺的。
他在佉沙镇的时候,亲眼看到韩长祚以一敌二,抓了两个毛贼。
但是其他人并不相信韩长祚真的这么强,都以为他是在吹嘘。
满达心里也赌着气,希望韩长祚能答应下来,给那些自大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韩长祚想了想。
“好,我接受。”
光凭阿妈,是无法收服整个逾轮部的。
他知道,在自己没注意的地方,满都拉还在对他进行着考验。
说服满都拉的第一步,就是打服这些逾轮部的年轻勇士。
他会用实际行动,向满都拉证明,自己是个值得追随的人,足以让他用整个部落押宝。
“你答应了?那我去跟他们说!”
不多久,满达就为韩长祚准备好了马匹。
韩长祚翻身上马,不经意地朝那些人看了看。
十来个看起来非常壮实的年轻男子,应当是逾轮部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还有五六个少女,其中三个一直偷偷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羞意。
其余几人,应当是那些年轻男子的未婚妻,彼此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贴得很近。
梅朵也来了,依旧是那副高岭之花不可攀的样子。
满达一直围着她转,都有些冷落了韩长祚。
她会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长祚,十分小心地不让别人看出来。
但作为当事人,韩长祚自然是能感觉得到。
只是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早已留在京城,小心寄托在那颗白色的石头上,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保管。
梅朵最终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复杂。
这还是向来无往不利的自己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感觉。
逾轮部的贵客,显然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围着自己打转的满达。
“你不去招待贵客,总是围着我转干吗?”
被揭穿的满达脸一红,下意识地朝韩长祚看过去,见对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顿时脸更红了。
“梅朵,你知道我的……”
“我不知道。”
梅朵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
“快些走吧,你不是想让贵客看到天马浴河的美景吗?去晚了可就看不见了。”
“啊!对,走快些,晚了昌吉就看不到了。”
年轻的男女们不再磨蹭,挥舞着马鞭,加快脚步,朝着不远处的敖嫩江而去。
江上波光粼粼,奔腾的江水不停打碎映照在江上的太阳,整条江看起来都是金黄色,像是金子铺就的一样。
“到了。”
满达第一个停下来,驱使着马儿走到韩长祚身边,食指在唇边竖起。
“马群已经诞生了新的马王,它很快就会带着它的族群过来。”
韩长祚点点头,期待着眺望着。
他知道。
他已经听见了无数马蹄在江中奔腾的声音。
与京城温柔婉转的丝竹之音不同。
到了北境,他所见到的、听到的,处处皆是豪迈雄壮。
或许别人会有高下之分,但于他而言,两个都喜欢。
就如同他身上,无法分割的两份血脉一样。
“来了!”
马王率领着看不到尽头的马群,在敖嫩江上无畏而自由地奔跑着。
韩长祚看着看着,想起了当日裴萧萧说的那些话。
她并没有将自己送给她的马王关在小小的马厩中,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的临幸。
而是将它放到了马场。
“虽然不如草原,但是在那里有它的同类。它也许会感觉到草原上的自由。”
韩长祚喃喃说道。
过去,他以为也是这样,可今日看见这些野马,他方知并非如此。
背井离乡,远离故土。
马场再大,也不如草原。
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无拘无束,又岂会认为马场的生活会是自由的呢?
这个野马群的新任马王十分桀骜,在经过这些人的时候,根本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是激起了更高的斗志,带着身后的族群跑得更快。
江水因为马群的奔跑四溅,韩长祚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目送它们离开。
虽然不如故土,但萧萧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它最好的一切。
希望之后的某一天,自己能征得萧萧的允许,带着马王重新回来。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它的族群还愿不愿意接纳它。
如今的自己,不正是马王吗?
无论是大晋还是北戎,其实都没有那么轻易地就接纳自己。
需要自己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让他们认同。
萧萧当时是不是也对马王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韩长祚远眺着已经离去的马群,看得入神。
他身边的满达好奇地看看他,再看看已经快消失不见的马群。
昌吉第一次来北戎,应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是被震惊到了?
满达有些高兴。
现在昌吉应该对北戎有了那么一点归属感了吧?
他是属于北戎的,而非大晋。
唯有北戎,才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满达身后的那些年轻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满达!”
有人出声提醒着满达,不要忘记他们离开部落的目的是什么。
满达不甚满意地朝他投去一眼,嘴里嘟囔了几句。
韩长祚没听清,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满达指着不远处。
“昌吉,我们去那里怎么样?那些自负的家伙们,已经等不及了。”
韩长祚轻笑起来,再次朝马群的方向看了一眼。
马群已经不见了。
“走吧。”
“我也很期待能与他们比试一场。”
“我发现,在这里只有亮起自己的拳头,才能让人高看一眼。”
满达笑道:“是这样没错。我期待着你能在这里大放异彩。”
韩长祚一马当先,朝着满达指的方向而去。
他像是身后那些人的引领者,带着他们奔向新的希望。
满达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过于刺眼的朝阳迷了眼睛。
否则他怎么会觉得自己看到了身穿戎装的昌吉,挥舞着不存在的马刀,带着他们这些人冲锋呢?
血肉在半空中飞舞着,厮杀声朝着自己冲击,血液开始沸腾,渴求着来一场真正的生死搏斗。
这一刻,自己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真的看到了长生天的意志。
满达想,或许自己也应该与昌吉来一场比试。
乌日图一直夸赞自己勇武过人。
那和昌吉相比呢?
满达不再关注身边的梅朵,开始为接下来的比试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