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来到军中,已经过去了十天。
韩长祚觉得日子过得有些快,似乎昨天才刚进的军营,今天就到了休沐的日子。
休沐日分批的,不同的队休沐日不一样。
韩长祚来得也算巧,没几天就轮到了他这队休息。
同个营房的陆群生、曾大田,跟他是同一批。
叶子明跟人换了休沐日,也成了今天。
陆群生一边在营房里换着外出的衣服,一边问韩长祚,有没有要去的地方。
韩长祚想了想,的确有个地方,他一直想去。
不过入军营前,碍于乌日图和满达在,他没去成。
“听说佉沙镇有个裴相的生祠,我想去看看。”
营房中的其他人纷纷转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我滴个乖乖!
还是头回听说有人在难得的休沐日特地去裴相生祠的。
韩长祚有些心虚。
“裴相是裴夫子的父亲,我、我觉得既然到了这里,那也应该去添一点香火,希望裴相福寿绵长。”
众人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个理。
“那咱们几个不同路,看样子是不能凑在一块儿了。”
陆群生很是失落。
他一直听洪明才说自己酒量不错,还想趁着休沐的时候,试试对方的酒量。
要是喝倒了,他就记下对方的酒后失态,等发了粮饷,让人请自己吃顿肉,就当封口费了。
可惜,看来这次是没这个机会了。
倒是叶子明,心思一动。
裴文运的生祠?
有意思。
他才不信洪明才尊师重道到这个地步。
叶子明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这小子,一直说自己有心上人,该不会这心上人,就是他夫子的妹妹,裴文运的女儿,天下第一美人裴萧萧吧。
呵,这可真是够心比天高的。
虽说洪明才这小子卖相不错,但出身怕是没那么高,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来北境的军营中搏一个机会了。
不是他叶子明小看了人。
光凭在北境的军功,就想将裴萧萧娶进门,怕是远远不够。
他可是知道,京城不少高门大户的世族子弟,都肖想着这一位呢。
他洪明才有什么啊?
胆子可真是够肥的。
不过这样的人,对自己来说更好,更容易上钩。
为了能更快地建立军功,会愿意铤而走险,听信自己的话。
看来这次休沐,自己会有一个巨大收获。
叶子明笑吟吟地道:“洪老弟要去裴相的生祠?那可真是巧了。”
韩长祚不算惊讶。
既然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冲着自己来,那就注定会找机会。
这次休沐,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装作惊喜的模样,看着叶子明。
“这么巧?叶大哥也要去那附近?”
“是啊。”
叶子明笑道:“我有个老相好住在那附近,托人来找了我好几次,让我去一趟。”
“我这不是拗不过嘛,所以才跟人对换了休沐日,打算今天过去看看。”
“既然你也往那个方向去,正好我们一道。”
他说得落落大方,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
要不是韩长祚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差点就被完全骗过去了。
哪怕是现在,韩长祚也有些自我怀疑。
会不会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但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尤其是性命上的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马昶上回对他横眉竖眼,是因为怀疑自己有可能是北戎的探子。
虽然之后声称是对每个新人的试探,但那显然是托辞。
反正韩长祚是不相信的。
他更倾向于,是军中真的有。
即便有,也不奇怪。
两国对峙这么长时间,彼此渗透再正常不过。
只是现在马昶突然发难,极有可能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
军中的人在观察韩长祚,韩长祚也在观察着他们。
如今这个跳出来的叶子明,倒是成为最有嫌疑的那个。
叶子明觉得今天是坑杀或者诱骗韩长祚的绝佳机会,韩长祚也认为是自己找到叶子明真实身份的大好时机。
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在众人面前装作彼此交好的模样,竟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跟着叶子明离开军营,韩长祚不由心中想到,自己好像变坏了。
虽然不过是在军中厮混了十天,但自己在这里有些过分地如鱼得水,学了一身的坏毛病。
也不知道再见到萧萧的时候,会不会被她嫌弃。
想起那个远在京城,却一直被自己牵挂于心的人,韩长祚就不由笑了起来。
叶子明发现了他的笑,不由打趣。
“瞧这一脸的思春样儿,该不会是在想你京城那个心上人吧?”
韩长祚笑了笑,没否认。
叶子明在心中痛骂。
看吧,这就露出了马脚!
自己先前猜的果然没错,这小子就是惦记裴文运的女儿。
瞧瞧,这才不过是去裴文运生祠的路上,就笑得如此春心荡漾。
这要是换作人在他面前,指不定如何呢!
叶子明心里把韩长祚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笑得灿烂。
“洪老弟你还没怎么逛过佉沙镇吧,等你从生祠里头出来,我和那老相好应该也腻歪得差不多了。”
“回头咱俩在裴相的生祠门前汇合,我带你逛逛,如何?”
韩长祚也报以灿烂的笑容。
“那就太好了,有劳叶大哥了。”
两个狐狸相视而笑,一个比一个笑得灿烂。
先撑不下去的是叶子明。
他觉得自己的脸快笑僵了。
叶子明轻咳一声。
“那我就先走一步,等会儿见。”
“好。”
两人同时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不见。
韩长祚心中不屑。
哪个男人和自己老相好小别后再相聚,不是腻歪一整天的?
就你叶子明特殊,哄几句就算完?
你老相好不缠着你留到必须回军营的时候?
骗谁呢!
忽齐勃每次跟他未婚妻见面的时候,那眼神拉丝都能拉上一盏茶的时间。
更别提两个人手牵上之后,就像是拿胶上了,分都分不开。
两个人那嘴皮子像是合不上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他都不知道他们两个哪里来这么多的话要说。
明明才分开一晚上!
有时候,韩长祚甚至怀疑,忽齐勃和他的未婚妻,会不会连晚上做梦的时候都在相会。
是,他的确没和萧萧眼神拉过丝,是没和萧萧牵过手。
但没见过猪跑,他也是吃过猪肉的!
看看忽齐勃,再看看哈都!
叶子明那做派,没有鬼才怪!
怕不是在暗中联络北戎王庭那边的主战派吧。
韩长祚撇撇嘴,一脚踏入生祠。
这是佉沙镇的百姓为了纪念当年裴文运拿下此地,所建立的。
香火不算旺,没有隔壁的月老庙人声鼎沸。
但也不算差,善男信女也挺多。
香炉中的香灰都多到溢出来了,供桌上的瓜果也都还算新鲜。
这对佉沙镇的百姓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
冬季刚过去没多久,本地的瓜果蔬菜都还没种下去,这些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
很贵,非常贵。
也可以从此处看到佉沙镇百姓对裴文运的虔诚。
韩长祚在门前领了三支免费的香,借着烛火点燃,选了个空着的蒲团跪下,拜了三拜。
正要起身将香插到炉子里去,听见左手边的人口中念念有词。
“裴相裴相,保佑我此次科举能高中魁首。”
又听右手边的女子充满期盼地许愿。
“裴相保佑我嫁的是如意郎君,能同裴相这样痴情不渝。”
韩长祚心里有些异样,没吭声,将香插进香炉中后,就出来了。
连转都没转。
下回再来好好看看这生祠也来得及。
现在,自己得想办法将那个想要自己性命的“袍泽”给解决了。
韩长祚承认自己不如裴孟春,甚至不如崔伯嶂。
他的确没有那个脑子去谋划,去算计。
但是没关系,他娘说了,一力降十会,只要自己拳头够硬,能把人打死就行。
不过韩长祚在军中混了这些天,开始明白一件事。
有时候,光靠自己一个人拳头大,那是不行的。
很多事,难以完成。
所以能借力的时候,还是借下力更好。
韩长祚在走出门口前,先侧身藏在边上,朝外面看了看。
确认叶子明还在和他的“老相好”腻歪,被缠着没过来,他才放心大胆地出来。
然后脚下一转,几乎是一路狂奔到隔壁三条街外的一家烤肉铺子。
这里是满达特意邀请他来吃过的。
经营这家烤肉铺子的夫妻都是从逾轮部迁居过来的。
满达跟他们很熟。
这对夫妻,原本是满达阿妈的陪嫁。
迁居到佉沙镇,也是为了更好地方便逾轮部和马昶之间的联络。
换言之,这家烤肉铺子,是逾轮部在佉沙镇的据点。
满达离开前,告诉韩长祚,如果有遇到为难的事,可以前往烤肉铺子进行求助。
韩长祚想,现在正是应该启动这股力量的时候。
他都遭遇生命危险了,难道还不该对外求助吗?
不过韩长祚并不是那么确定铺子是不是开着。
如果铺子没开,那今天只能靠自己去应对叶子明了。
还没靠近那家铺子,街口就闻见了烤肉的味道。
和自己那天吃的一样。
看来运气不错。
韩长祚一路跑到烤肉铺子前,停下来喘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正在烤肉的老板抬眼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这位客人,想吃些什么?”
“马肉,逾轮部最好的马肉,奔驰在敖嫩江畔的马驹,它的味道最是鲜美。”
“客人错了,马王的马驹味道又酸又柴。”
老板不耐烦地朝着韩长祚挥挥手。
“看来客人并不懂什么样的烤肉才是最好吃的,我来为你选择吧。”
他招呼着自己的妻子,为韩长祚清理出一张桌子。
“客人想喝些什么?”
“三碗奶茶。”
“什么样的口味?”
韩长祚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有些像自己的阿妈,声音情不自禁地放轻,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您看着上就行。只要能配老板为我烤的肉就好。”
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好的,我马上就去准备。”
烤肉铺子的生意非常好,来吃的客人络绎不绝,很快就坐满了。
几个看起来就像是闲汉的北戎男子走进来,一眼就相中了韩长祚那张稍显空的桌子。
只有那里还有位置。
那几个人走到韩长祚边上,用流利的大晋官话询问。
“我们能坐这儿吗?”
韩长祚知道,自己的援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