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暑假不需要和乐团去别的城市演出吗?”返程的途中,温迎询问。
陆之樾说:“乐团演出的时间在八月份。”
演出时间定在八月,那排练呢?之前跆拳道馆举办过用来招生的表演节目,温迎可是兢兢业业,排练了许久,陆之樾向来刻苦,想必也要提前回到乐团吧。
她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毕竟刚见面就问别人回去的时间,怪不礼貌的,便只是“哦”了一声,挠了挠被树叶擦过的脸颊。
“但是我今年不参加演出。”又走了几步,陆之樾再次开口,“所以,会在宁县待到假期结束。”
温迎的心情一瞬间有些雀跃,随即又变得忧愁:“小陆哥哥,你没有被贬吧?”
陆之樾偏了一下头,却被线圈本砸到耳朵,干脆把她另一只手里的东西也抽走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呃,因为电视剧里演过。”温迎的两只手都空了,一时间无处安放,只好交叠在一起,环住他的脖颈,“古代的皇帝如果想除掉哪个大臣,就会把他们全家都流放到很远的地方……荷溪村离长裕就很远。”
陆之樾轻轻笑了一声,温迎有点窘,摸摸自己的脸颊,找补:“我随便说的。”
“嗯,我知道。”陆之樾点头,认真解释,“没有被贬,我师父今年也不打算参加演出,他说人是弹奏钢琴的人,不是被钢琴牵制的机器,所以让我跟着他一起休息。”
“师父”这两个字一出口,温迎顿时联想到武侠剧里仙气飘飘的白衣侠客,敌人来势汹汹,大侠临危不惧,在刀光剑影中席地而坐,弹起了……钢琴。
“在笑什么?”
温迎从幻想中回神,正对上陆之樾转头看过来的视线,她迅速换了副淡然的表情,说“没什么”,又道:“我觉得你师父是个大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陆之樾说,又托了下她的腿弯,“别再动了,小心掉下去。”
温迎往前趴了趴,勾住他的脖子,陆之樾背她走上石桥,层叠的荷叶竖在两旁,在阳光下仍显得精神抖擞。
她也觉得明朗,这段时间在爷爷奶奶家,她虽然每天都胃口不错地端了碗就吃,吃饱了就满山遍野地去寻找绘画灵感,还跟一群小孩子相处成了朋友,但她心中其实没那么平静。
爸爸妈妈经常和她通话,她在电话里得知给妈妈做手术的人是医疗界大拿,对方许下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保证,说是能够尽量让那只手恢复如初,她仍旧在忧虑着什么,又或许,是在悲伤吧。
世界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孩童的身份被保护得极好,直至今日才窥得一丝真相。
“莲蓬。”温迎忽然瞥向一旁,拍拍陆之樾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她要摘莲蓬。
陆之樾松了手,她从他的脊背滑下来,扶着石墩弯腰,伸手尝试,还差一些距离。
她侧过身子,陆之樾手里拎着那只线圈本,正低头打量上面的草莓图案,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便走过去 ,帮她把莲蓬摘了下来。
“还是你的手比较长。”温迎笑盈盈地接过,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结果是苦的。
她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陆之樾,面不改色地剥了颗莲子给他:“你也尝尝。”
陆之樾不疑有他,俯身启唇,温迎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苦的。”陆之樾微微拧眉,“你骗我。”
“我可没有说它是甜的,所以这不算骗。”温迎冲着他笑,却看见他把那颗莲子咽了下去,她顿了顿,张开嘴给他看咬在牙齿间的莲子,“其实你可以吐出来的。”
陆之樾迟疑一瞬,说:“忘记了。”
“好吧。”温迎也把嘴里的莲子吞下去,她短暂地皱眉,随即又恢复兴致高昂的表情,一边走一边剥了好几颗莲子出来,“待会也让丁一然和许念尝尝,你不要揭穿我。”
“嗯。”陆之樾看向她手中的动作,“还要背吗?”
“不要了,马上到家了,爷爷奶奶看到了会笑话我的。”温迎思考了一下,有点顾及面子。
陆之樾拿着线圈本,点点头,说“好”。
温迎断断续续跟他说了好些话,片刻前的生疏和纠结烟消云散,两个人慢悠悠走在一起,还跟以前手拉手去阁楼寻宝一样。
刚走到村口,丁一然和许念就迎了上来,还带着从邻居家顺来的大黄狗,温迎分别塞给他们一人一颗莲子,两个人被苦得吱哇乱叫,扬言要揍她。
温迎揪着陆之樾的衣摆左闪右避,几个人进行了一番老鹰捉小鸡的追逐战,热得满头大汗,回到家里去切西瓜。
切菜板沾了西瓜汁,温迎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感觉,顺手洗净菜板挂好刀,往外面一看,丁一然和许念已经吃上了,蹲在菜园旁边比赛吐西瓜籽。
陆之樾则是拿着两片西瓜,站在她身后等着,那只大黄狗也蹲在他对面。
温迎满手的水珠,经过它时故意甩了甩,大黄狗汪汪大叫,跳起来用脑袋撞她的手背。
“你的西瓜。”陆之樾将其中一片递到她面前,温迎顺嘴啃了一口。
“等我一下,我要再去洗一遍手。”温迎含糊不清地说道,将沾满狗毛的手展示给他看,回到水池边。
她拧上水龙头,再次经过门口,被水珠洒了满脸的人变成了陆之樾。
不过他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就无动于衷地将缺了半个角的西瓜递给她。
吃完西瓜,一群人接着跑出去玩闹,其他人都没有戴帽子,温迎也将限制行动的草帽摘下来。
疯玩到傍晚回家,一群鸭子也摇摇摆摆地进了院落,温迎突发奇想,戳了戳陆之樾的手臂:“你能认出哪一只是夏天吗?”
陆之樾看向她。
温迎蹲下身子,也把他往下拽:“你蹲在这里,拍拍手,我要测试一下你们之间的感情,看看你能不能把它唤过来。”
陆之樾说了声“好”,望向那群扭来扭去的鸭子。
丁一然站在后面举手:“那个……”似乎有话要说,温迎立马起身,捂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许念也咳了咳,极具自觉性地遮住自己的嘴巴,弯腰摸狗。
“可以开始了吗?”陆之樾问。
温迎说“可以”,他转过来,视线落在她紧紧捂住丁一然半张脸的手背上,又落回她脸上,忽而扬起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
温迎被他笑得愣了一下,陆之樾重新面向那群鸭子,拍了拍手。
可口中唤出的名字却不是“夏天”,而是轻描淡写的:“知知,过来。”
白白胖胖的鸭子哒哒走来,温迎呆住,听见身后许念的爆笑,反应过来,松开手道:“啊!”
“你怎么……就这么告诉他了!”她晃着丁一然的肩膀。
“因为你平时也不叫它夏天啊,都是叫的知知,我以为你们商量好了,给它取两个名字的呢。”丁一然委屈叫道,“再说了,你们俩不是号称没有秘密的嘛,怎么可以怪我!”
话虽如此……但她是真的没有心理准备啊!温迎用力晃了晃他,又在许念的“嘿嘿嘿哈哈哈”中也用力晃了她几下。
她转过身,陆之樾还蹲在原处,轻轻抚摸知知的羽毛,仰头看她。
温迎不晃荡他了,捋了捋被帽子压得很平的头发,又扯掉黏在脸颊的发丝,咕哝了一句:“晚上要洗头发了。”
“我也要洗,下午在树底下沾到了颜料。”陆之樾低头,揉着小鸭子的脑袋说。
房屋里很快冒出香气,温迎的好友到访,爷爷奶奶特意准备了一桌极为丰盛的晚餐,他们吃饱喝足,又到池塘边散步,找到了吃起来更为清甜的莲蓬。
来荷溪村之前,丁一然他们和家长已经打过招呼,准备住上几天再回宁县,所以散完步到家之后,几个人一边勤勤恳恳地烧起热水,一边去整理地铺。
温迎的爷爷奶奶家原本有三间卧房,后来其中一间被改成了放锄头种子之类的杂物间,便只剩下两间屋子能住。
她和许念把放在饭桌旁边的风扇搬回去,往地上铺了层凉席,奶奶送来被子和床单:“晒过的枕头就剩一个了,两个小伙子枕一只枕头,可以吧?”
“没事的,他们关系好着呢。”温迎替守在外面的两个人答道。
两个男生先洗了澡,温迎和许念约好轮流洗头发,因此排到了最后,等她弄干头发出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房间的灯已经暗了。
她也关好灯,绕过地铺,枕着同一个枕头的两个人直挺挺躺在一起。
许念把被单披在身上假装龙袍,朝她张开手臂:“爱妃,快上炕!”
“来了!”温迎迅速地爬上床,也投入许念的怀抱,几个人在黑暗里聊起天来,学校,补课班,八卦,什么都讲。
甚至还聊起了对于温迎来说等同于“小时候”的过往,和丁一然冷战的那段时间。
许念提议把丁一然提起来暴打一顿,她觉得不可思议:“你跟郑鑫怎么能玩得到一块去的?我亲眼见到过他在教学楼后面,往一个男生脸上扇巴掌,很吓人的。”
“这是有原因的……”丁一然挠头,在追问之下叹了口气,“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老老实实跟他们待在一起,他们就要来针对迎迎,我很害怕啊,我觉得我一个男生,他们又不会拿我怎么办,迎迎就不一样了,她是女生。哎……我那时候还小,什么也不懂就去当人质,现在看来真是傻透了。”
“我也是个傻瓜。”温迎面朝着天花板,忽然站起身,郑重地向他道歉,“我还责怪过你,对不起丁一然。”
丁一然被她的九十度鞠躬吓了一跳,连忙说:“没关系啊,你后来不是救了我吗。”
“你没有被他们怎么样吧?”陆之樾偏过头,问道。
“没有,就是被当空气而已,不过我也不想跟他们说话。”丁一然说,“跟他们一起玩真的特没意思,我还是觉得你们一起玩比较开心——早知道就早点去学跆拳道了!”
“早知道就早点去学跆拳道了!”温迎也小声地说。
许念快睡着了,没力气讲话,抬起手臂挥了挥,表示赞同。
“跆拳道,很好玩吗?”隔了一会,陆之樾轻声问。
“我觉得挺好玩的,刚开始学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梦到自己飞起来。”温迎想了想,压低嗓音说,“就是压腿比较辛苦……小陆哥哥,等回宁县以后,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试练一下呀,不要钱的!”
陆之樾在黑暗中抿唇,说了声“好”。
房间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温迎都要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了,突然间,传来“咕咚”一声,随后便是丁一然的咬牙切齿:“陆之木……你能不能往这边过来点,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温迎半闭着眼睛笑起来,顺便拍了拍差点被吵醒的许念,陆之樾停顿了片刻,说:“有点热。”
“你把风扇往下压一点。”温迎小声提醒,“它可以把头低到很低的。”
她往另一侧看,视野里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子,陆之樾似乎坐起了身,调整了一下风扇的角度,再次躺下。
只不过迟迟没有闭上眼睛。
她也没有睡着,今天一整天都很开心,此刻心脏还鼓胀着,导致她异常地想写日记。
过了不知道多久,睡觉前喝下的水都被蒸发掉,她口干舌燥地起身,穿鞋下床。
她将门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就有人也坐起身,朝透着光亮的地方看来。
邻居家的大黄狗在深夜跟随伙伴,汪汪汪一通乱叫,温迎停顿住,朝陆之樾招了招手,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喝。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温迎顺手也塞给他一杯水,陆之樾接过了,慢吞吞喝下。
“我刚到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总是睡不着。”她将手肘抵在桌沿,突然开口,“半夜里,他们会悄悄到房间里看我有没有睡着,给我掖被子,我都能感觉的到。”
陆之樾放下杯子,往她看一眼。
温迎突然暂停这番没头没尾的倾诉,朝他露出笑颜:“既然你也睡不着,我们去房顶上看星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