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盛时,马楷承已能熟门熟路地替宋芫跑通各个铺面。
他虽读书不成,但做起事来却格外机灵,加上性格开朗,很快就和各家掌柜打成一片。
宋芫看在眼里,默默点头。
没想到这小胖墩还挺会来事的,倒是可以好好培养培养。
随即,但凡有跑腿的事情,宋芫都甩手交给他去办,自己安心地躲在别苑里避暑。
六月已悄然过半,庄子里的西瓜熟了。
宋芫终于舍得从别苑出来,随着从广安府赶来运输西瓜的车队,回了趟庄子。
趁还未到秋收时节,冬生也跟着一起回来,见见爹娘们。
“哒哒哒——”
村口处的树林边缘,马蹄声渐缓。
乔风勒住缰绳,冬生转身,单手抱了抱乔风,声音满是不舍:“我先回去了。”
“回去后好好陪陪爹娘,别总挂着我。”乔风侧头,在冬生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嗯。”冬生松开手,跳下马背,朝乔风挥了挥手。
乔风点点头,目送他走进村子,这才调转马头往庄子方向去。
推开家门时,灶房正飘出阵阵饭香。
冬生娘在灶台前忙活,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哎哟,可算回来了!你爹方才还念叨呢。”
“娘,我帮您烧火。”冬生放下包袱,蹲到灶前添柴。
饭桌上,冬生爹抿了口酒:“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约莫三五日。”冬生给他爹夹了块鱼肉。
冬生娘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么急着走啊?”
“秋收可耽误不得,庄子上活计多。”冬生低头扒饭,避开母亲的目光。
冬生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给儿子夹菜。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冬生帮着收拾碗筷,冬生娘突然问道:“儿啊,你今年都二十有五了,村里像你这般大的,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前日你表姑来说媒,东村刘家的闺女......”
“娘!”冬生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他急急打断,“我现下真没这心思。”
“那你啥时候有心思?”冬生娘声音拔高了,“上回你说要帮宋恩人打理庄稼,这回又说秋收忙。你倒是说说,要忙到啥时候?”
“村里人都在背后嚼舌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冬生爹也劝道:“是啊,你娘为了这事,愁得都睡不着觉。你就去见见,成不成另说。”
冬生只觉嘴巴苦涩,不知如何开口。
去年在爹娘多次催促下,冬生也曾试探着问过:“爹、娘,若是...若是我喜欢的人,和旁人不太一样呢?”
当时冬生娘正在纳鞋底,闻言头也不抬:“有啥不一样的?只要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就成。”
“如果不是...姑娘呢?”冬生咬了咬唇,艰难地开口道,“像宋大哥那样......”
冬生娘手中的针线活突然停住了,她抬起头,脸色变得煞白:“你说啥?”
冬生爹猛地一拍桌子,面色难看:“胡说八道什么!”
冬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从未见过爹娘如此严厉的神情。
“宋恩人那是贵人,能一样吗?”冬生娘颤抖着抓住儿子的手,急得直掉眼泪,“咱们庄户人家,传宗接代是正经!”
冬生爹厉声喝道:“咱们就你一个男娃,你要敢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我...我打断你的腿!”
冬生被爹娘激烈的反应吓住了,再不敢往下说。
那晚他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许久,第二天便借口庄上事务繁忙,匆匆离开了家。
如今旧事重提,冬生只觉得胸口发闷。
六月的雨说下就下,宋芫刚踏进庄子大门,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他慌忙躲进廊下,拍了拍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摇了摇头。
还好跑得快,不然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郑管家连忙拿着干布巾迎上来:“快,擦擦,可别着了凉。这雨下得突然,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宋芫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和头发,说道:“这不是寒瓜熟了嘛,正好闲着没事儿,过来看看。”
宋芫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往正院走去,郑管家撑着伞紧跟在旁。
“我来我来。”宋芫哪能让郑叔一个长辈替他撑伞,赶紧伸手接过伞柄。
郑管家笑呵呵地将伞递给宋芫,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主子还是这么客气。”
“您对我来说,可不只是下人,这么多年,您就像我的长辈一样照顾我,我理应如此。”宋芫边说,边和郑管家走进正院。
雨滴打在院里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声响,霎是悦耳。
二人刚踏入正厅,宋芫将伞靠在门边,拍了拍身上残余的湿气。
郑管家连忙吩咐仆人打热水来,好让宋芫先洗漱一番。
宋芫刚在椅子上坐下,就有仆人端着铜盆走了进来。
不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他记得庄子里的人手都是固定的,很少会有新面孔出现。
于是他疑惑地看向郑管家。
郑管家立刻心领神会,笑着解释:“这是下面新调教好的小厮,叫阿青。前几日刚送来庄子上当差。”
那仆人约莫十四五岁,闻言立即放下铜盆,恭敬地跪下磕头:“小的阿青,见过主子。”
“不用跪来跪去的,在咱这儿没这么多规矩。”宋芫摆摆手,示意他起身。
阿青赶紧站起身来,垂手站在一旁,眼神透着些许紧张与激动。
宋芫伸手探进铜盆里,拧干布巾,细细擦拭着脸上的雨滴,动作不紧不慢。
擦完脸,他把布巾放回盆中,抬眼看向阿青,见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便开玩笑道:“别这么紧张,我又不吃人,你好好干活就是,不用怕我。”
阿青闻言,眼眶突然红了,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主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宋芫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阿青却执意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直起身子,声音哽咽:“主子可能不记得了,三年前在云山县城外,是您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了我们十几个孩子......”
啊?
宋芫一愣,他什么时候做的好事?
他怎么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