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和康月娇对老传统有一点了解,但真正是什么样的形式,她们一次也没见过。
曹玉娟说:“婶,你说说按你说的我们该怎么做?”
乔玉英说:“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到初五的夜里,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明月问:“为什么夜里去啊,妈,我们打算热热闹闹的把你嫁出去的。”
乔玉英说:“什么嫁不嫁啊,我们这种人,不过是去找第二家罢了。”
曹玉娟说:“现在是什么年代啊,还管那些!”
乔玉英说:“有的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原来,在桃花山地区,寡妇嫁人是有说法的!
乔玉英缓缓的说:“寡妇在民间自古就是不祥之物,如果一辈子不重新嫁人,守着夫家,就会让村里人尊重,一但熬不住,有嫁人的想法,就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出嫁那天,夫家人百般刁难,按理说出嫁要穿红衣服的,但夫家怕把家里的财运带走,不许穿大红的衣服,穿别的衣服女人又不愿意,后来就选了粉色的衣服,所以明月让我去买衣服,我没去,我前几天到明月的仓库,向师傅要了一块粉红色的布,我自己已经做好了那天穿的衣服!
明月和婆婆一直就是情同母女,见婆婆这样说,含着泪说道:“妈,我们不信这些,我们按现在流行的办!”
乔玉英看着明月,说道:“明月,妈知道你孝顺,但你听我说完。”
乔玉英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们这种人,在乡亲们的眼里,本来就是不祥之人,平时都是避之而不及,一但要嫁人,更是不干不净之人,嫁人也是见不得阳光的,所以只能晚上悄悄的走,走在村里,不能被人看到,传说看到的人,会有灾难,所以以前村里有寡妇嫁人的夜晚,家家都不出门,就是小偷也不到村里来。有的寡妇嫁人专选雨雪天,让老天爷的雨雪冲去身上的晦气。”
曹玉娟叫道:“这是迷信,全是迷信,谁信这个!”
乔玉英说:“女方这样做,也是被逼的,谁家没有儿女,只不过是想带走家里所有的晦气和灾难,把幸福和美满留给儿孙。这样做夫家就不愿意了,认为取了寡妇也是不祥之兆,所以绝不让寡妇带一点原来夫家的东西过去。”
曹玉娟说:“那也不能光着身子过去吧!”
乔玉英说:“所以男方就想了一个办法,带上衣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女人把原来穿的衣服全脱下扔了,换上新夫家的衣服。”
康月娇说:“这大冷天的,在外面换衣服,不要冻死啊!”
乔玉英说:“没办法,本来就是苦命人,再受这点苦也算不得什么!”
康月娇一直没说话,昨天晚上,一向不管自己的公婆找到了她,问起乔玉英要嫁人的事,康月娇说有这回事。婆婆说:“听说明月还要如嫁女儿一样,把婆婆嫁出去啊?”
康月娇说:“是的,明月说要办酒席,放鞭炮,请婚车,还要拍婚纱照,热热闹闹的把婶子嫁出去。”
没想到一向说话沉稳的婆婆说:“这孩子,真是不知道理啊,小宝妈,听妈的话,不要去掺和这事,这寡妇嫁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还大张旗鼓的,不怕对子孙不好啊?”
康月娇说:“有什么不好的,妈,玉英婶子平时对我们特别好,如对闺女一样,她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不去?”
没想到婆婆很严肃的对康月娇说:“那天就是不许你去,你不怕你去了,对小宝不好吗?”
婆婆把话说完,带着小宝就走了,康月娇莫名其妙,今天听乔玉英说了这么多。才理解婆婆的意思。
明月说:“妈,如果你这样想,志生也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乔玉英说:“如果他同意呢,就按照我说的办,如果不同意呢,我也不嫁了,我要把最好的运气留给儿孙。”
一时间四个人都没有话说。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明月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实在不忍心让视如亲生母亲的乔玉英,在寒夜里孤零零地完成这场充满委屈的仪式。她伸手握住乔玉英冰冷的手,声音哽咽:“妈,志生那么疼您,肯定不会答应的。而且现在都新时代了,那些老规矩早该被打破了,我也绝对不会同意你的意见?”
曹玉娟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凭什么寡妇就得受这种委屈?现在有多少离婚的夫妻,为了利益,打得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再婚再娶,哪一个不是当第一次结婚办啊?他们又与丧偶有什么区别?我们偏要风风光光地办,让村里人都看看,老思想该改改了!”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志生走了进来,见四个人沉默着不说话,就问道:“你们三个人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今天怎么了,都哑了啊?”。明月就把刚才婆婆说的话告诉了老公。
志生目光坚定地看向母亲乔玉英,语气斩钉截铁:“妈,我不同意您说的那些。您守了这么多年,把孙子都拉扯到十岁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幸福,怎么能偷偷摸摸地嫁?我就是要昭告全村,我妈要嫁人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乔玉英红着眼眶,嘴唇颤抖:“儿啊,你不懂......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我懂!妈,我同意你嫁了,就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志生打断母亲的话,“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您为我付出了一辈子,现在该我为您遮风挡雨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做家宴的厨子,正月初五过来,咱们不仅要办酒席,还要让全村人都来见证您的幸福!”
康月娇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婆婆的警告,又想起乔玉英平日对自己的好,终于鼓起勇气说:“婶子,我支持志生!明天我就去帮您准备嫁妆,咱们要把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乔玉英看着眼前这几个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簌簌地流了下来。她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好,好!就听你们的,咱们也让老规矩改改样!”
消息很快传遍了桃花山,村里炸开了锅。有人摇头叹息,觉得这是坏了祖宗规矩;也有人暗暗称赞,觉得新时代就该有新风貌。
曹玉娟晚上回家,公婆问曹玉娟:“听说乔玉英要嫁人,而且还要大操大办?”
曹玉娟不明白,平时啥事不问的公婆,怎么也突然关心起这事,就说道:“是的,我们刚商量好,就按嫁女儿的风俗去办!”
公婆说:“这么大岁数了,嫁人就闷不作声的嫁了,还要大操大办,也不怕丢人,再说了,寡妇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要掺和。”
曹玉娟说:“妈,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吧,寡妇也是人,凭什么嫁人就要受委屈?”
公婆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人,老天能让她做寡妇?要去你一个人去,不许婷婷去。”
一直没说话的刘天琦说:“妈,老不问少事,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迷信,到时我也去喝喜酒,我就不信了,老天会惩罚做好事的人!”
曹玉娟没想到刘天琦会支持自己,这是他们夫妻难得的一次默契,婷婷说:“奶奶,你那老想法该收起来了,我也要去看热闹!”
曹玉娟的公婆没想到儿子一家都反对她的看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到时不要后悔。”
戴梦瑶是腊月二十八到家的,回家就听说这事,就问戴志远:“爸,亮亮奶奶要嫁人,这是真的吗?”
戴志远说:“是的,我的意思还是按老传统去办,可你志生叔不同意,要不你去劝劝?”
戴梦瑶知道爸爸嘴里说的老传统是什么,她小时候就听老人讲过,就说道:“我为什么要劝啊,新事新办,我支持志生叔!”
戴志远说:“你最好别掺和这事,小孩子知道什么?”
戴梦瑶没想到爸爸作为村支部书记,在这件事上还这么封建,就说道:“爸,你将来也要找人,大概率的也是找离过婚的或丧偶的寡妇,到时候,你打算这么办?”
戴志远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他心中相中的田月鹅就是寡妇,不过他还真的没想到结婚这件事,他觉得很简单,都是丧偶的人,结婚搬到一起住就好了,不谈什么仪式,想到这里,就说道:“我啊,尽量不找,将来你结婚了,我帮你带孩子!”
戴梦瑶说:“爸,算了吧,我将来有孩子也不要你带,你也不是带孩子的人,你还是好好找个老伴,过自己的日子。”
戴志远说:“将来我无论找离婚的,还是丧偶的,我都不会按传统的和现代的方式去办,传统的方式女方太委屈,现代方式又太张扬,我将来就两个人搬到一起住就好了,连鞭都不放!”
戴梦瑶笑了笑,不再说话,不过她觉得爸爸的想法符合他的性格。
明月把婆婆带到县城,给婆婆买了一身大红的结婚礼服,服装店的人没有不夸明月孝顺的,明月又帮老李头买了两身新衣服,明月是两头忙,但有一件事让明月感到不好办。
老李头孤门独姓,又是光棍一条,到了那天,虽然有一些亲戚,但这大张旗鼓娶寡妇的事在桃花山是第一次,这些亲戚平时就没什么来往,到时有所顾忌,不一定来!这样一来,到初六那天,明月这边热热闹闹的,老李头那边冷冷清清的,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明月把自己的担心和志生一说,志生说:“这个我也考虑好了,你通知附近的工人,初六都到老李叔家吃席,而且那天算上班,这样人不就多了吗?”
明月亲了老公一下,说道:“还是老公办法多。”
宋雨生今年也回来过年,田月鹅是非常高兴,一年多不见,儿子又长高了,但她发现,儿子再没有以前回来时,和自己有那么多话说,而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吃饭时候出来,吃完饭就回房间里呆着,田月鹅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现在也没话说。
年三十,有给逝去的亲人上坟烧纸的习俗,戴梦瑶吃过中饭,上坟去给母亲烧纸,见爸爸这几天感冒一直没好,天又冷,就没让爸爸去,她一个人提着一包纸向母亲的坟上而来!
冬日午后,苍白的阳光无力地洒在坟地。风卷着细雪掠过坟头,枯黄野草垂着僵硬的茎秆,在光影里簌簌颤抖。斑驳的石碑蒙着霜花,凹陷的刻字被薄雪填满,像老人浑浊的眼。几只寒鸦缩在秃枝上,偶尔振翅,羽毛扑棱声惊起满地碎光。积雪在坟包上堆出冷硬的棱角,寂静得能听见冻土开裂的细微声响,空旷坟地只余一片萧瑟苍凉,恍若被时光遗忘的生死交界。
梦瑶因为是要烧纸给母亲,虽然感到阴风阵阵,但她并不感到怕,而且三步并着两步的向母亲的坟上赶,因为那里有她日思夜想的妈妈。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妈妈的问候和关心,但对母亲思念却无时不在!
梦瑶行走间,多远看到母亲的坟前站着一个人,她先是吓了一跳,因为除了自己和爸爸,应该没有第三人上坟给母亲烧纸,她略略走近,从背影上看,她认出站在母亲坟前的是宋雨生!
她悄悄的靠近,就听宋雨生站在坟前,说道:“美玲婶子,实在对不起,您走时晚辈没来送您一程,现在才来看您,婶子。请原谅晚辈,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给您烧点纸,您在天上,保佑梦瑶平安快乐,健健康康!”
梦瑶听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宋雨生听到背后有人哭泣,一转身见是戴梦瑶,刚要说话,梦瑶说:“你来做什么,你也不是我们的什么人,你烧纸都烧错了地方,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