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长成为书卷气十足,儒雅有礼的模样。
在上位者跟前说话时,总会三思后开口,说话也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冲动,而是慢条斯理。
他是温润君子,开口就能引经据典。
他是孝顺儿子,父皇生病侍疾的总是他。
他是勤勉的外孙,日日苦读毫不懈怠。
他是很多人,每种都极力做到最好。
在失去知意后,他才发现,其实他自己就是上位者。
不必讨好任何人,只需得到一人认可,别的人该站在他原来所站的位置,用他曾经的恭谨来待他。
没人理解他,若知意在,也许可以说给她听听。
她和他虽出身不同,但反而是她,大约可以理解他吧。
可惜无法验证了。
别人眼中,他是被呵护娇惯长大的皇子,他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一旦出口,就会被误解。
所以,孤独是人的宿命。
这些轻视他的,玩弄他的,他会一一讨还回来。
……
太宰站在原地如被雷劈,他怎么也不相信皇上会拿这么重要的国事开玩笑。
愤怒令这个古板的老头几乎失态,他的脸涨得通红,马上想面圣,直谏君王过失。
不怪他这么生气,暹罗在南,北狄在北,若正征战北狄之时,南方也做乱,大周前后受敌,祸患不可想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呀……”他仿佛苍老十岁,步履艰难向御书房走去。
谏君,是他的职责和义务,他必须完成。
为什么?这个他认定的明君,如今做事越发糊涂起来?
这种事是可以玩笑的?
又或是舍不得女儿,为一己之私欲,想保女儿,而送个“赝品”到异国?
皇上瞒得紧,竟连他这个太宰都被蒙在鼓里。
这段时间,他有种受到帝王冷遇之感。
自从进言要所有女子恪守妇德,执行女诫,皇上对他就不如从前那般亲密信任。
苍天知道他的心,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周。
只想安百姓,慰苍生。
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怎么皇上却如猪油蒙心一般。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不和他商量一词,不置可否,这般轻狂,又是为何?
莫非有小人从中作祟?
奸佞当道!又是谁在皇上身边操纵谋划这一切?
想调换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贵妃自然参与其中,那么曹家也该当负责!
还有谁?
激动之下,他踉踉跄跄走到御书房前,在门口“扑通”跪下,以头触地。
抬头便看到立于皇帝身旁,面带病容的秦凤药,她手中拿着毛笔,笔尖朱砂鲜艳欲滴!
她不是免职关在落月阁吗?最近都不怎么见她,怎么又在皇帝身边?
是了,定是被这红颜祸水所蛊惑,皇上才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一股气,顶着常宗道,令他眼睛发亮,挺直胸膛狠狠盯住凤药。
“咦?常爱卿怎么过来了?带来的奏折放在这儿就行了。”
皇上穿着常服,坐在龙椅上,和颜悦色对太宰说。
却见常太宰两眼泛红,似是发怒又似是哭过,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凤药行个礼想告退,太宰阻止,“秦凤药,老臣记得你已贬官,怎么还会出现在御书房?手中又何以拿起皇上才可以拿的朱砂笔?”
凤药不说话后退一步,站在皇帝身后侧。
“又拿皇上做挡箭牌?”
“皇上,臣听说一些流言,事关大周前途,来此求证真伪。”
“嗯?你讲。”
太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压抑不住激动,呛声道,“有人私下偷换和亲公主,以假代真,可有此事?”
皇上不想却是问的这事,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常宗道脑中一根弦“呯”一下断了。
他眼中含泪,大声说,“陛下可知北狄正在备战,狂妄放话杀光我大周边关徐家军,一路血洗大周所有村城,杀到京师,剿灭曹家军,割掉皇室所有人头,再坐上龙椅?”
他浑身战栗,“陛下又可知暹罗边境无兵可用,以致跳梁小丑敢同我大周开口求娶公主?”
“陛下可知,两边若同时开战,所有边境百姓便悬头于刀刃之上?”
“大周吃不得败仗,吃不起败仗!”
“军费宠大,所有银子打哪来的,陛下心知,老臣肚明。这么多性命,这么多银子,不是让陛下拿来玩笑的!!”
“臣知陛下爱女心切,然则以一女安边境十年安稳,陛下值得,公主的献身也值得。”
“可皇上竟然用假公主代替真公主前去和亲,您这是用百姓与将士的性命给您的私心陪葬!”
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恨不得把心揉碎了给皇上瞧。
“老天啊老天,您看看老臣这颗心吧,你打个雷劈死老臣吧,呜呜,先帝啊,您的不孝子孙要败光留下的江山基业啊。”
“还有你,”他目光如烈火直视凤药,“好一个心系国事,随侍左右的女官!你敢说假公主一事,你毫不知情?”
“深夜秉烛拟旨,你可曾谏言过一句,勿以家事误国事?”
常太宰突然起身,抓起桌上砚台劈头向凤药砸去。
她虽闪身躲开,却淋得一身墨汁。
“你这个妖媚惑君之徒,整日贴着龙袍当差,就是这样辅君正道的?”
“大周若有灾祸,头一个该杀你祭国,将你脑袋悬于城楼之上。”
“皇上啊,你睁眼瞧瞧吧。臣早说过,女子不能干政,看看她干的好事。文不能谏君,武不能捐躯,敢穿圆领袍,挂银鱼符?”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他哭得肝肠寸断。
李瑕无法与他解释其中关窍,徐棠的信件也不能给他过目,便想待他冷静再细细解释。
岂知皇上的沉默,却被常太宰认做不听劝谏,而两人的表情态度又分明承认这件事他俩都知晓。
巨大的耻辱将太宰笼住,他沉重而缓慢地说,“女谒盛、奸臣用、国必乱。周礼曰:妇无公事,非祭不出,皇上,先祖之示不可轻违。”
他突然目如闪电向一旁看去,凤药一惊,常宗道已用尽全力向边墙撞去,他要死谏。
几乎与他同时,凤药飞扑上前过去,在他头撞到墙上时,伸出手臂硬生生承受了他的猛然撞击。
一阵断裂的疼痛袭来,凤药强忍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常在大人也该给人一个辩解的机会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