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问完话之后，朝着张旭看过来。
目光之中带着几许凌厉。
大家原本都以为，女帝重新见了林萧之后要破口大骂的。
但女帝并没有这么做，在看向林萧之后，眼神反而十分平静。
最后竟然是在诘问张旭，这就让一些人摸不着头脑了。
但张旭自己心里清楚，女帝此来，就是为了他的。
不然也不会单独写一封书信给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张旭的身上，想要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只见张旭露出坦诚的表情，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陛下，当日我赶到的时候陛下已经陨落，仇士良和几位公公抢了您的尸身，直接飞走……”
“我要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来不及，随后神都洪水滔天，妖孽肆虐，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稳住李唐的国本，拥立新帝是忠君爱国的表现，若我有野心，应该是自立了，当初上下神策军都在我的手中……”
“至于后来……谁又能想到您能复活呢，这种事情恐怕是神仙来了也算不准！”
不得不说，张旭的话无可指摘。
释儒道三家的人听了他的话之后都在点头。
但女帝对于张旭说的话可是十分不满意。
“朕在两个月之前派人去询问你，你又是怎么说的……难道你的忠心这么快就变了，不再忠心于朕了吗？”
这质问如同雷霆一般。
上方的天空已经骤然变得阴霾无比。
但张旭的表情却是十分平静，他道：“张旭从来都没变，从到 长安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
“陛下还记得我们见面第一次讨论的话题吗？”
“那一晚在万象神宫中，我们聊了许久，陛下问我对天下有什么看法……”
女帝的眼神也出现了闪烁，似乎就连她也回到了那一个夜晚。
跟着张旭一起来到神都的，还有后来杀死她的安乐郡主武媚娘……
以前的一切明明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可又好像近在眼前，似乎是才发生的事情。
张旭眼神无比坚定地道：“我当时就说了四个字——民贵君轻。”
林萧看向张旭，没想到自己当时随便说的一句话，竟然被张旭当做了人生格言。
不对，这四个字并不是他随便说的，而是他引用孟子的话。
在他原本那个世界，孟子可是儒家亚圣。
在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孟子，但一样有儒家，所以他们一定能体会出这四个字的含金量。
张旭又诚恳地道：“我出来入仕做官，不是想要服务我自己，也不是想要服务帝王家，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我这些年在战场上南征北战，在官场上各种努力作为，都是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
“万民才是天下之本，君王并不是……”
“新君已经确立，又无过错，如何能赶他下野，恐怕人心不服……一国之内，若是再有一位君王出来，如同天上出现两个太阳，这对国本并不是什么好事。”
女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张旭道：“从我说出民贵君轻这四个字的时候，陛下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还要多谢林兄，当日在杨州他对我说出了至理名言。”
“从那之后，民贵君轻便是我这一生都要践行的话。”
大家都看向林萧，尤其是儒家的那些人。
他们都以为林萧是一个非常轻佻、花心、沉迷女色的男人。
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有这么深邃的思想。
女帝也是多看了林萧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几分责怪，然后她又看回张旭。
“看来你是打算和朕作对到底了吗？”
“你背后那些儒生呢，他们难道也要和朕抗争吗？”
回应女帝的是一片沉默。
天上书院的人倒是牢靠，站在了张旭的背后绝不动摇。
但另外两家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
但最终皇图天策府和太学府的两位府主也没有选择倒戈去支持女帝。
太学府的府主程刚道：“陛下，你的天命早就已经结束了，如今是新皇的时代了，你如今和妖邪搅合在一起，想要重新谋取天下，反而是落到了下乘。”
“人不和天斗，再斗下去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他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规劝的意思。
太学府的核心是理学，理学中的天命论，讲的是个人机遇，国家存亡都在天理循环之中。
如今女帝死而复活，就已经是违背了天理！
帝国已经有了新皇帝，她却还想着争夺皇位，这更是和天命作对！
靠着逍遥道那帮邪祟，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们既然是正道，当然不可能加入女帝的队伍！
女帝又看向了皇图天策府的府主冯岳。
当年女帝还在神都统治天下的时候，冯岳一直都对女帝忠心耿耿的。
虽然女帝并不重用他，但皇图天策府在朝廷之中还是极有排面的。
不像今日，什么朝廷大员、羽林军体系之中都没有皇图天策府的人。
但冯岳也道：“陛下，您还是收手吧……臣知道陛下的心情，但孔圣人说的天命为德，德不是争来的。”
“臣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这问题如鲠在喉，不问不行，若有得罪还请陛下见谅。”
他说完对着女帝连续三拜，最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口的那个问题。
“陛下，死而复活的你，现在究竟是人，还是妖魔？”
这问题实在是太过诛心，但又不得不问。
他们皇图天策府开创出来的目的，就是要安邦定国、慑服四夷。
又怎么会拥护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妖怪去当这个皇帝呢？
这在名义和礼法上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若这么做了，他这个府主将会遗臭万年
这些儒生绝对都是非常在乎身后名声的。
反正，他们儒家三大书院都绝对不可能去支持一个死而复活，已经化作妖邪的女帝。
只是他说完这话之后，也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显然，他的内心之中也经历了一番苦痛挣扎。
他曾经也将女帝视作天上的太阳，但就算是再厉害的太阳也会有西沉下降的时间。
若是到了晚上，太阳还要出来和月亮争辉，那这世界可就要乱套了。
女帝听了三大书院的对答之后，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又不发一言了。
“看来仇士良说的是对的，你们这些儒生还不如太监忠心，是朕错信了你们。”
女帝说完之后又转过头去看向林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