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赫的身份,献王萧逸已从蛛丝马迹中揣摩出了七八分,但他很谨慎的未与任何人分享这一秘密。
严守臣与萧仲康二人,他是失望的。
严守臣拼得身死,所做得一切,也只为了萧曜。对此他始终颇多疑惑……
一代权臣严国公到头来又得到了些什么?
京城严氏在那一夜被屠杀殆尽,皇后严宝珍被打入冷宫……更逼得严守制、严峻杰叔侄二人揭竿而起,不惜叛国……
严守臣为萧曜赌上了全部身家,他到底所图为何,对此,萧逸可谓是百思不得其解。
萧仲康曾经纵横朝野,但他萧逸始终看不透此人。去岁,为了父皇,他甚至不惜动用岭南之力,妄图将此獠击杀在祭天路上,以此引动朝局之变……然则就在萧鸿辰亲政之后,萧仲康居然当朝接连三次请辞辅政之位……萧逸不明白,难不成萧仲康所做的一切还就真是要将这天下保在萧氏手中,是他萧家实打实的定海针不成?!
然则此二人,却对那个苏赫迟迟未下杀手……
何意?
何解?
更是放任自流、姑息养奸,且瞧瞧这生养在北狄的蛮子如今已是何等身份!
御前侍卫统领不说,不过二十来岁便已是统御天下军马的镇军大将。
拥有如此实力的二皇子殿下……亲领可驻扎在京城内外的十万近卫军……
是以这么些时日,萧逸等的便就是今天。
他势要以一击之势,轻则要此子自此天牢聊度残生一无所有,重则身死道消一了百了。
他断不能让萧洪辰有些许机会道出苏赫的身份……他便要让他生生将这秘密噎死在心底。
退回殿角一侧之际,萧逸挡在萧曜身前,拿帕巾捂着口角轻咳了两声。
国公严守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前严党中人虽已偃旗息鼓,却并未鸟兽四散……因为他们也无处可散。萧仲康已自示弱,便就投靠不得。帝党却绝容不下他们,反倒是处心积虑的要将他们逐一收拾了……
他们此时,唯一的希望便就只有已不是秦王的萧曜。
萧曜若有登基之望,他们便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很多时候,走投无路的,才是最可怕的。
萧曜会意。
他今日早就做好万全准备,定要将这帝党唯一的执刀之人当廷拿下。他便要让这帝党一脉,从此无牙!
带有一丝怨毒之意,萧曜的目光便就私下里投在了正在阶下的枢部尚书齐甄身上。
齐甄紫袍摆动间,再踏前一步,俯首跪倒御前,“圣上,臣,还有本奏禀。”
自御案之后,萧鸿辰目光如电,细细打量着齐甄,他的牙筋亦已微显,当朝重臣皆在阶下,他唯有吐出二字,“奏来。”
“夏秋之季,国体动荡,先后涌出三王为患。如今鲁平王已被赵将军剿灭,吴楚二地的乱贼亦被镇南大将军荡平。黄将军已有本递在御前,将军年事已高,将于年节前后奉旨回京,望乞骸骨,归置家乡颐养天年……至此可谓天下大定。”
他顿了顿,话锋猛然一转,“唯今之乱,只在西南半壁。”
萧鸿辰眉峰便是一皱。
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一叩。
然而,齐甄跪伏在地却根本不欲抬首。
他只一味高声道,“臣手中有征西大将军白方朔的军情详报。十月中,二严公然叛国,不过十月末,白将军的边军便与近卫军两相联手,在子午谷黑水峪大捷。只一役,便斩去严峻杰蜀军近四成兵马,更令严守制的秦军军心大乱。十月底,近卫军收复潼关。十月三十一日,近卫军便已攻克西都!圣上亲军威武无敌!天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乱贼望王旗而降者不计其数。”
齐甄此言一出,宫内众臣顿时群情激奋。
“圣上天威之下,安有宵小容身之处!”
“圣上自去岁力排众议,费心竭力建制近卫军,对今日之势早有预见!圣上圣明!”
“圣上高瞻远睹,运筹帷幄……”
“圣上文治武功,可谓千古一帝!”
……
群臣纷纷出列,贺声如潮,美赞之喻不绝于耳。
便在这一片吵杂声中,齐甄忽然高声道,“臣有一事不明……征西大将军白方朔自领怀化关七万精骑,近卫军如今兵马已愈十万之众!逆贼严守制,其人所为不得军心,秦军之中亦有忠良之材,已于月前引动军中哗变,将严贼在帅帐之中乱刀砍死……如此良机之下,西南之变为何迟迟不能荡平?简直匪夷所思!”
长乐宫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明眼人,只闻听这一番言语,便均知道戏肉到了!
刑部尚书梁广正,一双老目顿显浊意。
禁军统领郝战,频频抬首望向御案之后……
袁承焕与魏思勤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去,暗道奈何……
他们均知道苏赫所为。
然而苏赫所为,一旦此时此刻放到这朝堂之上……他们这几位帝党执牛耳者又能如何……实在是连嘴都张不开……
萧鸿辰将手指重重的叩在御案上,“齐尚书,起来说吧!风言风语朕听的多了,你就不用再做些文章了……”
他心中已对这些人反感透顶。
“臣遵旨。”齐甄起身,微微侧立,身对御前,眼却投向阶下一众朝臣,“臣以为,西南之乱久未平息,非战不利,实乃人事尔。”
九门提督钱志闻言,不紧不慢的在朝臣中出声言道,“还请齐尚书讲明白的好。如今只在西南,便有军中良将千员……一句人事,说的轻巧,却莫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他这一句,可谓承上启下得恰到好处,即便那始终老神在在的萧仲康都不由得侧目望过他一眼。
果然便见得齐甄嘴角轻笑,他猛然正身向萧鸿辰深深一拱,“臣请圣上治镇军大将军苏赫,图谋不轨,谋反之罪。”
宫内顿时一片死寂。
这齐尚书具名弹劾镇军大将军苏赫……罪名已至极致,如若坐实,直可不待秋后当即斩立决……
长乐宫中很多不明所以的朝臣,几近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均知道今日这宫中有麻烦,十二道金牌将镇军大将军自阵前召回,必有大事!
然则谁人会料到,竟是要论苏赫死罪……
有那幸灾乐祸之人不禁兴奋得面色潮红……景帝亲政以来,还从未治人死罪……难不成,今日这圣眷如日中天,威风不可一世,大夏最年轻的镇军大将军便要倒此大霉不成?!
似乎根本无人意识到此时这位大将军便还跪在宫门之前……
久不言语的萧仲康幽幽出声道,“齐尚书。苏将军乃是御前侍卫统领,一品大员,身兼镇军大将军,这已是超品武官……本王回想,大夏立国之后这两百年还从未封过统御天下兵马的镇军大将。”他慢慢的转过身来,望向齐甄,“齐尚书也算得是两朝老臣了,想必你很清楚如若弹劾之罪稍有失察之嫌,你顶上这顶乌纱……亦或是你项上的人头……”
齐甄闻言不禁莞尔,他只身向萧仲康一躬,“多谢亲王殿下提点。于国于民,我齐甄的身家性命皆可不顾,何况顶上乌纱……”
他随即慨然转身,对萧鸿辰道,“臣已查明,于十一月初,苏将军曾在西都西南的乱石岗私会二严!其后不过数日,苏将军更亲赴严峻杰辕门之前,公然将西都拱手于严守臣的这位逆子!十一月中,苏将军尽起近卫军,兵退晋地辛州地界,将秦地尽数献于严贼之手!”
他自袖中取出一叠书信,“圣上,如此种种恶行,皆有军中将校实证在此。十一月初的那次私会,白将军委曲求全也在旁列,亲身参与其间,有白将军手书为证。苏赫所为,简直耸人听闻!臣……实在是活了这一世,闻所未闻!”言罢,便将那一叠书信置于御案之上。
萧鸿辰至此时再也坐不住了,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腾身站起,手拍着桌案上的那叠东西,“为何早不呈上?!”
齐甄面对他的进逼之意却未有丝毫惊慌之色,“臣也是昨日才尽数接到。”
“好……好。好!”萧鸿辰连道三声好,他指一指萧仲康,“辅政王,你此刻就仔细翻看!”
他接续抬臂一指门外,“苏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