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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玄幻魔法 > 北风疾 > 第十一章 人间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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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去料理俊卿后事,此时来这里,终究是有失妥当。”

虽是茅舍,此处却从来便是严府重地。

李夫人面上泪痕犹在,却恍若未闻,只是看着严守臣哽咽道,“俊卿去了……知道夫君此时心中之痛。是以贸然至此想问夫君,此时定计行事,是不是有欠考虑。”

严守臣脸色晦暗,却未起身,“不会。那几封书信,是早先写就的。”

“我只问你,如若事发之后,你依旧只是打算让他禅让于秦王?”

严守臣久久没有作答。

他起身在茅舍窗前,望着即将放亮的天际边,“夫人知道的,我从来也就只想做一个纯臣。”

“我也只想做一个蠢妇,今生就在家相夫教子,度过残生也便罢了……”李夫人低低的声量言道,“可如今俊卿去了……兵符虽在秦王之手,兵马却已并入近卫军……半瓜也已赐下,他既然如此待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世间本也就没有什么真龙血脉!若真要言说龙脉,我身上的也不比他淡薄多少。”

“夫人慎言!”

李夫人面现惨然之色,言语却异常激烈,“大夏圣祖,又如何?!三次考进士不中,人到中年尚不过是一介穷酸教书先生。若不是乱民作乱,他哪里来的机会依附我大周扶摇直上,一统楚、湘、徽三军。”

言及往事,李夫人不禁怒相顿生,“他才真正是乱臣贼子!临危受命却倒戈一击,反倒对我大周兵戎相向!”

“够了。”严守臣回身一拍桌案,沉声道。

“严守臣!你要效仿司马懿韬光养晦也随你,可是你儿子已经死了!俊卿没有给你留下一男半女,所以也就不会有晋武帝司马炎!”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夫君!你我相守这么多年了,做你想做的事吧。虽然我大周亡了这两百年,可我李家在蜀地依旧底蕴深厚。舅公能助你一臂之力的。”

“不需要。我已写信给峻杰,他会即刻拜会舅公,此时一切皆在我控制之下。然而如若蜀地乱,则南蛮与西戎必然异动……届时刀兵祸起,社稷不复,我就是千苦罪人!”

李夫人看着他,心中不由得节节冷笑。

已然什么时候,还在言说一切皆在控制之下?!

严守臣的长子严峻杰,如今便是镇守西南的抚远大将军,虽然非她所出,但严峻杰始终便就在舅公李靖的帮扶之下才能安然驻守在蜀地这么多年。

别人不知道,她却再清楚不过,她这位在蜀地被称为大善人的舅公,一杆银枪横扫天下,这许多年已经积蓄了多么惊人的势力。

她也不再多言,转至门口前,提醒他道,“天就要亮了,是时候准备进宫了。”

“不忙。夫人,你何妨来尝尝这岭南之瓜。”

……

“大人!”萧明焕一声大吼。

惊得苏赫自床上一跃而起,“何事?!”

“我的个天!大人你没事吧!”萧明焕上下打量着他。

苏赫依着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这光溜溜的身子,好像没什么事。

按了按,腰侧包扎的伤口好像有些渗血,苏赫便不以为然,“再找大夫包扎一下,没事。”

“这酒……大人全喝了?!”

苏赫揉了揉脑门,并未觉得头疼,“嗯,这酒不错。”

“老天爷!我家老父腰腿不好,这是拿来泡药的酒引子,昨天走的急,就忘了一并带走……”

“我说怎么这么烈!”苏赫听着他这么说,心道果然,“这酒好厉害的。”

“何止厉害,卖酒的老汉,那是京里出了名的酒虫,这酒便是他也一杯就倒……大人你喝了两坛?!”

“唔……你不妨再弄两坛来。”苏赫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是时候去养心殿给圣上拜年了,朝服顺道替大人取来了。”萧明焕指一指搁置一旁的墨麒麟补服,一边往门外走,一边依然不放心的打量着苏赫。

……

一件件套上繁缛的朝服,苏赫却觉着昨晚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具体梦到些什么,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只是这精神却是近些时日少有的爽利。

临出门之际,他下意识的去查看了一番那道暗门。

为何要这么做,他不太清楚。

只是隐约觉着,那个梦好似和这道门有些什么干系。

……

懿贵妃宁晚晴,已是三十来岁奔四去的年纪。

作为前朝副宰宁戚之女,她进王府的时候才将将十四岁。可怜他的老父走得早,却未做过一天景帝的廷下之臣。

萧鸿辰登基之前,宁戚便被构陷为前太子余党,去职在家不过一年便郁郁而终。宁府本就人丁凋零,过不多年,便也就散尽了。

那一年,宁晚晴不过十六岁。

她至今也不知道构陷一案是谁的手笔,她也明白无非严萧二人中之一位。

所以,她惹不起,她也从不打听。

家门败落,虽然身在王府,上有太子妃严宝珍,她自然是度日如年。便与北狄来的良娣素伦私下里要好,她们皆是一样的。

她自然是有福的。

靠着五儿子峻,终就已是贵妃。

却就是个什么也不是的贵妃。

是以懿贵妃从来就很安静。

她不语,也不争,便就素净的过了这么些年。

……

皇上接连三日临幸钟粹宫。

皇上在大年夜留宿在她这里。

可她已近四十……

她也从来也不会曲意逢迎,便僻侧媚。

所以当萧鸿辰在她宫中与她守岁,同她回忆起起那许多年前的过往之事,她便诚惶诚恐。

萧鸿辰似无意的问起一句,“当年素伦与你交好,朕是知道的。朕那是还是太子,许多事即便清楚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苦了你们。”

“皇上,也都没什么的……这么些年都过来了。皇上不提,好些事其实早就淡忘了呢。”

“你可曾还记得,素伦除了你,还与谁人比较亲近?”看着她,萧鸿辰却也不瞒她,“确是年纪大了,这些时日朕晚间时常会梦到过往种种……”

她便低下了头,其实也唯有她知道当年素伦过的有多苦。

她与素伦均算是在王府里孤身一人,她相貌清秀,在王府中却只算得中等之姿,当年萧鸿辰也不怎么正眼瞧她的,是以严宝珍也就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素伦则不同……

宁晚晴的目光垂在灯影下的暗处。

她诚恐,诚恐的恰到好处。

她诚惶,诚惶的不温不火。

她自小就是姊妹中最伶俐的,她的聪明从不表在脸上。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来。

为什么会此时来。

她也知道朝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有些事,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算是等到了。

她不由得心中轻叹,素伦毕竟是故去了,可是她还活着,为了子峻,她便不能仅是活着……

“当年素伦姐身边的那些人……其实都是不堪用的……”

她的这一句,却就叫萧鸿辰心中雁鸣一悲。

身边服侍的人,皆都是不堪用的……可以想象,素伦当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能只有小玉,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好。”

“小玉?”萧鸿辰疑惑的问道,他根本听都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叫什么?”

宁晚晴摇了摇头,“不知道的,也没问过,应该不过是素伦姐身边最次等的婢女吧……只是听她提起过。”

萧鸿辰便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对了,皇上这一提,也就想起来,素伦姐在这京城中也有位相熟的家乡人的。”

“有么?”萧鸿辰这倒是奇了,“家乡……北狄人?”

“嗯,素伦姐同我说过的。”

萧鸿辰猛的站起身来,却又自觉失态,坐回到她的身侧,“你怕是听错了。京城里北狄人是有的,可素伦从来府门都未出去过,又哪里见过什么相熟的家乡人。”

“好像那个人私下里托人求素伦姐办过什么事儿?妾身也不清楚的……”她想了想,“是做什么生意买卖,皮货还是酒水什么的。”

红烛爆出一个星点灯花。

萧鸿辰似是被这烛光迷了眼。

他久久的不再言语。

……

话,无非就似年夜闲聊般的说了这么几句。

待萧鸿辰于卯时离开之时,天际尚未明,她在门外目送着那顶金黄色的华盖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她依旧是同往常一样,微微低着头,踏进了钟粹宫的门槛。

她从不左右张望,也不会昂首而行,她始终只盯着自己膝前的脚面。

除了接圣驾,平素里钟粹宫的宫门总是掩着的。这新年的头一天,也依旧如此。

她回望一眼院外的天际,晨光微明。

似是一个好天景。

那么傍晚也会有一个晴朗的天色呢。

她便淡然一笑,她的名字便是晚晴。

“掩上吧。”她低声吩咐道。

揭开吧。

她心中低语。

也是时候将这一切都揭开了。

小玉叫什么名字,他很方便就查的到的。

他也不难记起,当年素伦求他将拓石居的穆瑞自大牢里提出来的那件事。

他如果不想做这个皇帝,那最好是严宝珍的儿子也不要做。

至于她,和五儿,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的。

慧智如她,始终坚信——这世间便再没有比时光更锋利的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