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闻言,顿时吓的一缩脖子,尴尬的朝苏凌一笑,不敢再多说话。先是愣在那里半晌,方尬尬一笑,有些蔫了吧唧的朝后退了一步。
苏凌这才看了一眼那年轻书生道:“这位朋友......能告诉我你的名姓么......”
那年轻书生紧紧攥着的手方微微松了一些,眉头依旧蹙着,抬头看了看苏凌,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敌意,声音有些冷淡和颤抖道:“告诉你我的名姓作甚?难道要你再来嘲笑我一回么?......”
苏凌闻言,哑然一笑道:“朋友你说笑了,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可并未嘲笑过你一句对吧......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读书人,如此境地,我想替你解围而已......”
那年轻书生闻言,又上下打量了一阵苏凌,神情依旧有些半信半疑,卸了心中的敌意,终是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有名有姓,如何不敢说呢?......大不了再被嘲笑一次,反正我也习惯了......”
言罢他朝苏凌一拱手,虽然狼狈,却依旧竭力地保持着读书人该有的气度,不卑不亢道:“在下复姓欧阳,双名昭明......乃是这龙台城中的一个潦倒书生,名不彰,声不显......仅此而已......这位兄台,你若想如他们一般嘲笑我,请自便吧......”
苏凌点了点头,心中暗暗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欧阳昭明,这才转头睨了那伙计一眼,不冷不热道:“伙计,我来问你......你这饭馆,可是招待食客的地方么?......”
伙计点了点头,不知苏凌为何如此问,忙道:“您说的是,饭馆自然是招待食客之地......”
苏凌哼了一声道:“既然都是食客,谁规定的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出来?我可以进来用膳,他便不行了么?......这规矩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看来店大欺客四个字,所言非虚啊......”
那伙计赶紧摆手道:“客官......客官,您误会小人了,小人不过是这聚贤楼的一个伙计,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立这个规矩啊......只是这个姓欧阳的......他......他......”
苏凌眉头一蹙,沉声道:“他如何?......”
“旁人随便进,便是花销的少点,小店也欢迎,可是这个欧阳昭明,却是不能进的......”伙计声音很低,支支吾吾的说道。
“你!......狗眼看人低,为何我欧阳昭明不能进了?我也是读圣人之书,受圣人之教化的读书人,怎么就不能进去?再说,我虽然吃不起什么大鱼大肉,上等酒席,总是有吃的起的罢,我何曾短过你银钱的......今日你不让我进去......我便偏要进去,我看看你能如何!”那欧阳昭明闻言,顿时又是一脸愤怒,朝着那伙计怒道。
“读书人?欧阳昭明,你算哪门子读书人?!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不要以为你会几句之乎者也,写几首歪诗,就是读书人,那些东西能填饱肚子,你又何必腆脸到我们这聚贤楼丢人现眼!......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你可以问问大家伙,只要有一个承认你这号人是读书人的,我今日就放你进去!”
说着,那伙计来了劲头,朝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嚷道:“诸位,诸位......你们说他是读书人么?有这号读书人么?......”
“哈哈哈哈......”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有人还打着呼哨,场面十分的热闹。
“你!......”欧阳昭明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指着那伙计,嘴唇颤抖,半晌方说出一句话道:“圣人教化,君子矜而不争,我欧阳昭明,堂堂读书人,不与你们这些市井之徒一般见识!......总之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进去......你们休想拦我......”
苏凌心中暗笑,都这般田地了,欧阳昭明还引经据典,实在是一股子书呆子气,不过他这种感觉,却并不令苏凌反感,苏凌对他的印象却是极好的。
“欧阳昭明,你算的哪门子的君子,不过是个被连坐治罪之人,现在你还是贱籍,别以为会几句之乎者也,你的身份就与别人不同了,贱民就是贱民......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那伙计瞪着欧阳昭明,破口大骂道。
欧阳昭明涨红脸膛,怒目圆睁,满眼都是愤怒的血丝,身体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大声辩白道:“我家叔父,乃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才被罢免了官职,抄没了家产,这才连累我......入了贱籍,不过我现在早已脱了贱籍了,白身!我是白身!早就不是什么贱籍,不是!”
他刻意地强调着自己的身份,声音也大了许多。
“哎呦呵,就凭你,你能脱了贱籍?你骗谁呢,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不过是靠着你那花言巧语欺骗人罢了,我们聚贤楼早就打听过,那贱民册上,你的名字可还在呢,欧阳昭明,你入了贱籍,想要脱了那身贱民的皮,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对对对......”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起来。
苏凌听了个云里雾里,但听出来,似乎这个欧阳昭明因为家中亲戚犯了罪,进而连累了他,成了贱籍之人,但似乎欧阳昭明不承认这一点。
可是看那伙计和周围起哄的人,欧阳昭明的确没有脱了贱籍。
苏凌看向欧阳昭明,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脑筋绷起多高来,浑身因为用力,止不住的颤抖。
他这才又哼了一声道:“伙计......大晋可有规定,贱籍着不得用膳?......”
那伙计闻言,先是一怔,这才挠挠头道:“那倒没有......”
“既然没有,因何要拦他进去......”
伙计一脸为难地朝苏凌作了个揖道:“这位客官,方才小人便说过,这规矩是咱们聚贤楼背后的大东家定的,咱们这位大东家可是甚爱声名,容不得任何犯过罪成为贱籍的人......而且这聚贤楼的贤字,也是有说法的,能在咱们聚贤楼吃饭的,可不少有头脸的贵客,这要是让这个贱民进去,那不是要砸聚贤楼的招牌么......”
苏凌闻言,冷笑一声道:“哦?聚贤楼的大东家......竟然还立了这个规矩,一个饭馆而已,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吃个饭还要先论贤不贤者,贵不贵客,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倒也稀奇......我且问你,你口中所说的聚贤楼的大东家,是哪位大贤大贵之人啊?”
那伙计先是一怔,打量了几眼苏凌,见他虽然穿着一身黑袍,带着黑帽,但气度不凡,相貌堂堂,料想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又听得说话不卑不亢,颇有气势,暗中思忖,这个黑衣公子定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苏凌近前道:“这位客官,若是旁人相问,小人却是不说的,不过聚贤楼大东家是谁,说是秘密,也是有不少有头脸的客人知晓的......所以,倒也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您问了,那小人便告诉你,这聚贤楼的大东家,不是别人,而是孔溪俨孔大公子啊......”
苏凌闻言,不咸不淡的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啊,如此,今日发生这等事,也就不奇怪了......”
那伙计以为苏凌听过孔溪俨之名,这才有些得意起来,眉飞色舞道:“看来这位客官,您也是听过孔大公子的名头儿的......再说了,您应该也清楚,孔大公子的令尊老泰山,可是朝廷大鸿胪吗,清流首领孔鹤臣大人,像他们这些清流君子,如何能容得下这个贱籍罪人呢?您说是吧......”
“沽名钓誉!都是沽名钓誉!......”那欧阳昭明,不等那伙计说完,便一脸愤怒地反击道。
他这一句话说完,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看向欧阳昭明,似乎眼中都带着不满。
苏凌察言观色,心中暗忖,那孔鹤臣这老小子,可是真会演戏,以清流自诩,表面之上惺惺作态,君子模样,还真就骗了不少百姓,看看这些围观人的神情,孔鹤臣的声誉倒是真就挺高的......
苏凌想到这里,看了一眼那伙计,淡淡问道:“若是我说,要他进这聚贤楼......你当如何?”
那伙计正洋洋得意,以为自己一番话将苏凌说的没词了,不成想苏凌竟然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得意地笑顿时在脸上凝固,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苏凌。
人群原本在起哄,听得苏凌如此说,刷的一下变得无比的安静,仿佛掉根针都听的一清二楚。
欧阳昭明也没有想到,苏凌竟然会为自己出头,更是在苏凌已经得知了这聚贤楼背后的大东家是孔溪俨之后,还义无反顾的这样做。
他心神不由地大受震撼,深深地看了苏凌一眼,满是感激。
可是他明白,孔溪俨的势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得罪的,尤其是他父亲孔鹤臣,更是大晋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自然不清楚苏凌的身份,心中不忍苏凌因为自己而陷入麻烦,赶紧朝苏凌一拱手,诚恳道:“这位兄台,多谢您的好意了,欧阳一个落魄书生,犯不着让您因为欧阳得罪高门权宦......我,还是走吧,这里吃不了东西,总有我欧阳能吃饱东西的地方......”
说着,那欧阳昭明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他刚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苏凌却大步朝前一迈,伸手将他拦住,沉声道:“且慢......欧阳兄,今日这件事,我先试着解决一下,若是我解决得了,你能进去吃东西,岂不是最好,若是解决不了,你再离开,你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欧阳昭明苦笑道:“我也是无事生非,明明随便一个地方,都能填饱肚子的,却偏偏来这里自取其辱......何苦来哉......这位兄台,还是莫要我的事,坏了您用膳的心情了......”
苏凌摆摆手道:“你等在这里,看着就是......”
说着,他点手朝那伙计道:“我来问你,我说过,今日我非要让这位欧阳兄台进去用膳,你又如何?开个价吧......”
那伙计挠挠头,一脸无奈神色道:“这位客官......这真不是开不开价的问题,而是我们大东家立下的规矩......这规矩不能改的......”
“是么,规矩是人定的,就能因人而异......今日我便要试着改一改......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吧,这位欧阳书生的入场银钱,我出五十两银钱,只是入场,他进去之后,若要吃什么饭菜,我再拿钱,今日花销,我包了!”
“五十两银钱......只是入场费用......”周围的人已然窃窃私议,交头接耳起来。
那伙计先是一愣,暗道,这个黑袍公子,怕是人傻财多吧,张口五十两,既然如此,那就吃定了你了。
那伙计想到这里,哼了一声道:“当是多少,五十两银钱,让一个贱籍进去?那可是赌上我这活计的,万一大东家震怒......我可吃不了兜着......”
“六十两!”苏凌不等那伙计说完,朗声又道。
“六十两了啊,六十两啊!......”周围的人群,已经有不少人眼热起来,看向苏凌的神情,感觉就像是在看一棵会说话的摇钱树。
那欧阳昭明也吃了一惊,赶紧一拉苏凌,阻止道:“这位兄台,为了我实在不值当,六十两银钱,足以在他这聚贤楼,吃上等酒席,吃上六日了......您不要......”
苏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兄台放心,今日他们如何收了我的银钱,收了多少银钱,他日让他们加倍吐出来,还得求着我收回去......你若不信,日后便知......”
欧阳昭明如何肯信,还是连连劝阻,十分诚恳的说不去了,自己这就走。
苏凌一拉他,正色道:“兄台信我一回,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你是贱籍而瞧不起你,兄台难道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一次么?......”
见苏凌说得如此郑重,那欧阳昭明骨子里的自尊也蓦地涌上心头,他朝着苏凌郑重一拱手道:“好,既然如此,兄台为了我出头,欧阳昭明区区贱籍何惜,如何不愿与兄台共进退!”
苏凌这才淡笑点头,朝着那伙计努了努嘴道:“怎样,六十两!......”
那伙计心头一颤,六十两银钱啊,那可是银子......他干上好多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他当下就想一口答应了,可是围观这许多人,他觉得真就被苏凌拍在这里,自己无所谓,那背后的孔大公子,可是极要脸面的人,再说,孔大公子家称人值,岂能在乎这五十两银钱?
想到这里,那伙计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五十两......不够!”
他是生怕苏凌反悔,自己肠子都要悔青不可。
苏凌却似乎并不意外,淡淡一笑道:“六十两!......”
这下连看热闹的人群都震惊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看着苏凌说不出话来。
那伙计浑身抖动,感觉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一时之间,还未回过神来。
苏凌就好似错意他不答应一般,又一口气地报道:“七十两.......八十两......九十两!......”
整个人群一片哗然,这一下,所有人在心中已然不把苏凌当做摇钱树了。
这啥摇钱树,分明是活财神降世啊。
那伙计的身躯,随着苏凌报出一个数目,便颤抖一下,到最后,苏凌接连报出数目,他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燥热。
苏凌冷眼旁观,到最后,见那伙计已然如痴呆了一般,鄙夷一笑道:“伙计,看来你这聚贤楼的确门槛高啊......也罢!”
那伙计闻言,以为苏凌要反悔,收回话去,扭头离开呢,刚想出言挽留。
却见苏凌朝着半空抬起手臂,竖起一根手指,朝着围观的所有人朗声,一字一顿道:“一百......金!”
苏凌吸了一口气,又刻意强调道:“听清楚了,不是一百两银钱,是一百金!.....伙计,你还怎么说!”
“哗——”众皆哗然,刹那之间,又皆安静下来,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向苏凌。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不解吗,有人疑惑,有人觉得这个黑袍人八成是疯了。
苏凌却丝毫不管周围人的神情,盯着那伙计,一字一顿道:“一百金,现在能让这位欧阳书生进聚贤楼了么......”
那伙计浑身瘫软,几乎站不住了,半晌才在一旁的看客提醒下,回过神来,他看着苏凌,有些痴傻的问道:“这位......”
他实在不敢称苏凌为客官了,他觉得这个称呼简直是对这位天降财神的侮辱。
“这位爷......您不是耍巴人的吧,拿小的开心.....一百金啊,您确定?......”那伙计啃啃巴巴地确认道。
苏凌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扔在那伙计的脸上道:“这是银票,能足额兑换金子的,会数数的话,数一数,到底多少个零......”
那伙计时双手颤抖着托着那张能兑一百金的银票,就像托着稀世珍宝一般,生怕一个不小心,这银票自己长了翅膀飞了似的。
苏凌这才淡淡道:“如何?一百金你收了,这聚贤楼的门,这位欧阳书生,能进么?......”
“能能能!......不让谁进,也不会不让两位爷进的!......”那伙计如梦方醒,脸上的笑容,如绽开的菊花。
苏凌哼了一声道:“那还不闪开,挡了我们的道,烦得劳资不想进去消遣了!”
“您请.....请!”那伙计赶紧点头哈腰,鞠了个大大的躬,满面春风地笑道。
苏凌哼了一声道:“先等等......”
说着,他朝着周围围观的人群朗声道:“诸位,今日某有一言,今日尔等冷眼旁观,若他日你们也落得如欧阳这般境地,可甘心被人欺辱嘲笑么?若真有这一日,尔等当什么心情,如何抬头?......”
他这一句话问得众人皆哑口无言,一脸羞愧地低下头去。
“今日,某百金换一饭,就是要尔等明白一个道理,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此乃为人之本能,吃饭之事,只关本能,无关贵贱!......此言出我口,几分入尔等之耳,之心,尔等扪心自问!”
苏凌负手站在人群之中,声音朗朗,字字如刀,仿如惊雷煌煌,在每个人的心中轰响。
那欧阳昭明赫然抬头,看着眼前萍水相逢的黑袍公子,蓦地觉得,这人虽一身黑衣,遮了面容与身形,但他周身上下,却仿佛熠熠生光。
未及众人回过神来,苏凌一拉欧阳昭明的袖子,朗声道:“欧阳兄台,咱们进楼去!”
说着,他拉着欧阳昭明的手,大步朝着聚贤楼内走去。